开篇
字典上说,最早的坛字儿很是圣洁。相传上古时人们祭天时举行的祭祀,以及后来部落间互相争斗找寻各自的天意,或者新王登基拜天时搭建的或土或木、或土木结合的台子被称为坛。因是祭奠所用,所以被称为祭坛。又由于此类行为多半是庄严的部族大典或是国家里的盛事,所以常常被一些或有意或无意、或正统或邪佞的人们借来改做它用,所以它的意思又被扩展成或高大庄严或邪门外道们的利用工具。延展到现在已经被发展壮大成啥的文坛、诗坛、影坛的,似乎人世间这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三百六十行里,每一个行业都要有一个坛来摆着,好供各类善男信女们顶礼。可是一些蝇头百姓们却也竟相把这神圣的字来戏用,把一些口小腹大的陶器、瓷器统称为坛的儿子,是为坛子。或用来装酒、醋、酱、
油甚至屎尿等俗气十足的南北(因中国人的五行观念里东西为金木,中央为土,那么依次类推,南北即为水火了)。中国人嘛,最喜欢的就是会意。不过这一回的会意可是把咱老祖宗那神圣得不象个人样的坛字儿给糟踏得够呛。又不过,公允地说,用得多了,反尔更瓷实了一些,离百姓们的生活也近便了许多。
2000年新千年来时,国运日盛,人们相继的又想起这坛字儿从前的用途来了。挺直了腰杆儿的中国人不但在新千年来临之际喜气洋洋地在古都北京修了个大大的中华世纪坛,让那古老的坛字儿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就连一些偏远地区乡镇里的大仙儿们也都争先恐后地忙着摆坛设祭恭请赵公明或是关老爷,观音菩萨或是仙狐们帮着做法,也好趁机落些黄白之物或是大姑娘小媳妇们的一个白眼、两句香骂啥的。而我们的宝贝疙瘩郑明“贼船”(请参阅拙作《上贼船容易下……》)那里的事由还没闹清楚,为了五斗米的俗事竞又趁人不注意溜进了一处小酒坛里一通胡搅。这记吃不记打的家伙,不曾记得他发明的那什么gbs-ndc差一点儿没要了他的命,倒记着那“独家”的好处,又想起当年那“喝不醉”的创意来。酒醒之后,又翻箱倒柜把老苏头留给他的那些“天书”倒腾出来,几番来去的一寻摸,又搭上了一根筋,把别家的小烧买来,三鼓捣两掺和那么一折腾,又来了一回歪打正着。自家高兴之余又取了个名儿叫□□□□□□,那意思他这□□□□□□喝了也能成□□□□□□,倒省了不少修炼的麻烦。又说这酒能让酒鬼们即过了酒瘾又不至于酒后失态,醉后失德。细细一想这创意原本不错,做好了可以让爱酒如命的东北人少丢一些丑,少得一些病。当然,他也想趁人不备混些吃喝,继而又得垅望蜀地想给孩子凑一些学费和陈欠已久的房费啥的。不想他的鬼怪脾气又把一处挺不错的,原本风平浪静的小酒坛给搅了个昏天黑地、乱七八糟。他这一通七东八西、七歪八扯、七死八活、七跌八撞的神折腾,不但又把自己闹得是七上八下、七灾八难、七零八落、七颠八颤的,原本该他得着的没得着不说,又让人七言八语、七长八短、七嘴八舌、七竖八横地一通编排,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地陪着一些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凡胎们玩儿了一回生死游戏,又自寻烦恼开了家闹心公司做了一回烦总,可是过了一回当总经理的瘾。心下不但着恼,而且弄了这许多的七和八的吉祥数儿竟还是没发。我们这位烦总被生活的这块砖头砸得晕头转向不说,混到后来竟卖了房子为女儿付学费,可见其能力实是不敢让人恭维。细一品味,归齐还是三加二减五。不用再问,也知道还是这小子的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有好事的又问他是为何,他倒顾左右而言他地胡说:“我有个震惊全国的大项目,可以让□□□
□□□,再用上我的独家防伪技术,那可是真的利国利民还利已的三利,有愿意合作的,请与我们联系,电话:15010528815再问,他倒如冯小刚的《甲方乙方》里那大胖厨子那样振振有辞儿地回答:“打死也不说。”实在没法,只好弄了些八加一来滋润,却不知这小子酒足饭饱之后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凑了些长短句子来应景,却是仿那如石头般呆傻的雪芹先生的诗,且还把平仄韵给灌了个五迷三倒,诗曰:
荒唐言里煮荒唐,辛酸泪中熬心酸。
煎炒烹炸公自论,五味酸甜苦辣咸。
这小子竟又想做诗人!
1
秋日里正午的阳光如同热情洋溢的东北汉子一般,傻傻地照着。连空气都被它给闹得呆呆的不愿动窝,如同凝固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快到中秋了,还是一丝凉意也没有。这对于早该秋高气爽的哈尔滨来说,倒是挺意外的。忙忙匆匆的人们只好尽量躲到阴凉地儿里不愿出来。许是要过节的缘故,哈尔滨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上遮阴的地方如今挤满了人。
《上贼船容易下……》的船长,咱们的宝贝疙瘩郑明沓拉着脑袋瓜子走下公汽,独自一步三摇地朝哈站售票厅这边走。一看他那架式就知道这老兄正满脑门子的官司,却全然不知一位贼哥儿已然盯了他一路。对一向自认是老车板儿的郑明来说,似乎不大正常。也难怪这贼跟了他一路,人家前番在北方剧场的公共汽车站挤门时让郑明无意间给搅了个乱七八糟,一直跟到了哈站也再没得手。心里自是愤懑,到了下车时这小子又毛二三光地把他的另一个目标给冲了,这老热的天儿一分没掏着不说,还白搭了车票钱。自思你他妈就是雷子老子今天也掏你一掏,不为别的,只为了姿口气。想罢也顾不得闯人家的地盘,紧紧地跟在郑明身后,一心一意地想摸。别说,机会真就来了。
郑明下了车,抹了抹脖子问的臭汗,自上衣兜里掏出剩下的伍拾元钱来看了看,习惯性地又放回裤兜里。心里核计得买一张慢车票,剩下十块二十块的好做午饭。没到售票厅的门前,远远的却见售票厅的门口挤了一帮子的人正自那里吵。心思大概又是那些罚款的小老太太们与旅客因了吐痰的价格争吵。抻脖一望,却见一膀大腰圆的男人和一摩登新潮的女子自那里比嘴功。平素里郑明从不爱看热闹,可偏偏今儿习惯性地站下来抻头望了望,倒给他身后的贼哥创造了绝好的时机。其实这贼心里明白,自己已然冒了很大的危险。贼路上的偷儿们都知道,自己的工作是有一定地盘儿的,公汽上的贼绝不到商场去偷,同样,铁路上的绺子们也分打站的和蹬大轮儿的。可是现如今这小子早就越界了。可他自思贼不能走空,那可是自古形成的标准化操作规程。再说这楞头青大脑袋把他气得够呛,在北方剧场挤门时自己本来应该得手,偏偏郑明那熊模样老是似无意间在自己身边晃。开初以为是便衣,细一品觉着不对味儿,瞧他那熊德性,肯定是哪里的山炮,索性偷他吧,那破兜里里三层外三层摸了个通透也不见荤腥。好不容易自平台下整出一叠,又他妈的是卫生纸。盯别的吧,下车时又让他无意间给搅了。这一次怕是要冒点儿风险,寻思自己的搭挡前日让警察给收拾了,有心想收手,一见郑明停下来看热闹,心思这回机会可来了。
郑明那里正停下来听那黑脸的男人如泼妇骂街般自那里脏话齐发,一边骂一边说:“你他妈的就是个蹲着撒尿的,你要是站着撒尿,老子削扁了你。”那女子却冷冷一笑,回头与众人说:“谁替我揍他,一耳聒子一百”。说着话自兜里掏钱。那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却又见一厚厚敦敦比那男人还高出大半头的黑脸大汉冲上去不容分说挥手连打了那人三个耳光,完后又回头问说:“大姐,最多可以打几个?”那女子微微一笑,颇为自得地说:“行了,你打了仨,给你五百”数好了钱递给那男人,转回身一步三拧腰走了。围观的众人想笑,可一见那挨揍的脸都成了茄子皮,打人的那位顾自转回身去卖自已的茶叶蛋,各自暗思还是别招惹,搞不好成了人家的出气筒,那滋味儿怕是不太好。那位挨了打的却还想
与那虎背熊腰卖茶叶蛋的家伙比划比划,可自知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况且那卖茶蛋的周围始终有几个人围着,知道这些个主儿肯定是这一带的地头,自己刚刚得了仨热辣辣的麻辣大耳贴子,闹不好再弄一脑袋茶叶蛋可是更冤,想毕只好忍痛丢了面皮走了。郑明却自一旁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好似那打人的是他,把这一上午的郁闷都赶跑了。心思赶快去买票,一边朝售票厅走一边摸兜,钱却早已不翼而飞。
一辆足足有七八十岁的老解放汽车在哈大公路的慢行线上喉喽气喘地朝大庆方向开着。开车的司机是个五十开外的汉子,旁边儿却坐着咱们的宝贝疙瘩――郑明,正自那里上演新闻不联播,时不时还夹出一段儿单口相声或是独角小品啥的。一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又没少喝,如今正直目瞪眼地与开车的司机满嘴里跑火车。
打哈尔滨站售票厅的门口呆站了近半个小时,郑明才明白过来,自己那唯一的大票儿丢了,并且可以肯定是给偷走的。可是心内还是有些幻想,许是放错地方了,忙三迭四的大兜小兜翻了个遍,除了几块硬币之外一无所有。忽地想起志远先生的那首天净沙秋思来,心说他那里是断肠人在天涯,我这里也成了丢钱人在海角。呆看了半天景儿,忽地来了些灵感,自心里吟起这天净沙来,词儿却换成了他自己的:
懒风热浪云,
昏楼呆柱傻门。
路旷车稀笛渗,
烈日炎炎,
下里巴滚凡尘。
好不容易喘均了气儿,自思这天净沙也当不了火车票,赶忙就近打了几个电话。可是老同学远在北京出差,认识的不是不在就是关机,有心想去找刚刚分手的那位段正德先生,可是一想起自己与他之间的龌龊来,又如钝刀子割肉一般的难受。这扎龙的呆儿鹤如今晚儿早成了哈尔滨的天鹅,自己上午就吃了一回屁,自思别再自找没趣儿了。眼看着手里的钢蹦只剩下一个茶蛋钱,只好漫天里闲逛。不知不觉间竟然溜达到海关街的南面。抬眼一望,却见楼间的高架桥底下停着许多货车。一朦眼,却见一车号竟是黑b的。郑明心说这大概是一棵稻草,这车竟然是齐市的!如果他碰巧是返家的自己就有救,再碰巧他马上要走,自己还认识那司机,那可就更好了。想到此处赶忙心里默念了一回自己知道的仙佛大师们
的天灵灵、地灵灵,俺把你来哄之类的咒语,然后又长出一口气,上前准备搭话。却见驾驶室里是空的,低头一看,车底下躺着一个人,知道人家肯定是在修车,只好耐下心来等。不大的功夫,车底下的人钻了出来,不等郑明说话,先一步与他招呼说:“这不是郑老板吗?这是上哪里发财去了?”郑明一见那人,眼泪差一点儿落下来,阿弥佗佛!天灵灵、地灵灵,三尺头上有神灵,哪位神仙显神灵?
与他搭话的这人郑明认识,当初自己搞大楷本时往大庆送货,每次都是雇他的车。郑明当时兴奋得如追星族见了自己的偶像一般伸出手去就要与那司机攀谈,那司机却躲开他递过来的手说:“别……别的,我这一手的油,哪能和你这大老板握?”一边找抹布擦手一边让他到驾驶室边来唠。“咋样郑老板?好阵子不见你,这回又发大财了吧?以后有啥运输的活儿还得想着老哥哥我呀,可别忘了你这老哥。”
郑明忙不迭地应承,不知道自己跟着说了些什么。使了半天的劲儿才说出自己丢钱的事儿,又顺便似无意间把想搭他的车回家的意思捎带出来。司机一听,反倒乐了,说:“这不也算是运输活吗?”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说:“兄弟,破财免灾,回家没问题,是不是没吃饭呢?等我洗完手咱先去吃顿饭,先把咱这五脏庙祭奠个差不离儿然后再说。好赖咱哥们儿也一起混过几回,况且出了门儿咱就是标准的老乡。再说了,那个大下巴歌星那歌里不是唱咱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嘛。”见郑明又要开口,赶忙拦了话茬儿说:“兄弟,啥也别说,咱先吃口饭,然后你要坐火车哥就给你拿钱,愿意跟我一道回去那就更好,咱俩人一块儿还省得我一个人闷。我那混蛋儿子最近老是不上溜子,整得我一个人守着这辆破车不敢跑远了。”
郑明被他说得心内感动,自思自已如今晚儿有求于人,自己也好热闹,只是给这天气和人事闹得有些发呆,可如今也只好忍了心里的不快耐着性子先把那懒风痴云扔了,暂时陪这油汪汪的老油条滚一回凡尘。好在不但骗了顿酒喝,回去的车票也不用买。俩人吃饭了喝足了,开起那辆未老先衰的破车吭哧吭哧地过了公路桥奔哈大公路上来。
这次来哈尔滨,郑明算是衰透了。他的那艘早没了油的、印有gbs――ndc的“贼船”本来已经被那段正德先生晾了三四个月,(详见拙作《上贼船容易下……》),老婆那里天天追他另找门路,可是早有古语说得好: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况且如今晚儿咱们的宝贝疙瘩不但见不着热豆腐,只是听那段正德老兄指山卖磨般地给他见了一回别人地里的黄豆秧儿,离做成豆腐还远着呢。郑明提及自己的吃饭问题,他马上不加思索在天上画了只大大的三鲜馅饼,然后不等郑明再问下去,随手抓了个借口狗呆儿白了。可是郑明明知自己走头无路,却偏偏装大又把自己那独家技术的独家经销权早让与了段先生,而这位大企业报社里出来的大手笔自是通晓无中生有的技法,啥的一口吃不了个胖子,一锹挖不了一口井等等的理论有根有据,一时真就难住他了。想想自己这回不但衣食无着,反搭了些路费,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己虽说未与他签上正式合同,可必竟是朋友介绍,碍了朋友的面子不太好,心思好歹得再见上一面,国家级的鉴定都做过了,他没有理由不干。算计着该再去一趟,可是去哈的路费又成了问题。老婆那里自然黑着脸不许分文。借吧,百二八十的又不太好看。一日朋友间瞎唠,无意间唠起来正漫天里飞舞的大哥大这话题,郑明灵机一动,心思自己还有个老式的摩托罗拉空机闲着无用,那卡号早就让人家电信局给取消了,那电话许能卖一些。想毕连闲皮也顾不上扯,着急忙慌地回家把电话翻出来,偷偷藏在兜里到了新开路的二手机交易市场。可是一打问却给那价格惊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自己
花了近六千块钱买的手机如今竟然连一百块钱也不值,只卖了八十,心里自是一番感慨不说,略一核计,如果不坐快车,当天打个来回的话八十元还够。又算计好车次,去车站买了票奔哈尔滨来。
到了哈尔滨,郑明先去那家以自己的防伪技术注册了的防伪公司里,见董事长段正德先生正兴致勃勃地与人泼墨,只好耐下心来矮矮地坐在一边儿候着。好在这位文化人儿也算知书达理,应酬完毕后过来与郑明谈。谈了近一个小时,快到中午了,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郑明知道自己这回又是瞎子点灯,只好暗自叹一口气,不等人下逐客令,拎起包儿走人吧,办公室的走廊还没拐过去,却听见里面刮出一句话说:“哼!想泡我?你还得练。”郑明自思自已不但没胆儿,连泡人的力气都不见了,怎么这位仁兄这么阴损?当初他对自己说:“让所有认识你的gbs――ndc防伪技术的人都后悔吧。”那词儿的时候,可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兄,所以郑明才力排众议把另外的几家要与自己合作的伙伴推了。道里的那家广告公司合同都打出来了,都是因为这位大动脉企业大哥强有力的背景和实力被自己推掉了。想想自己的遭遇,原本认为可下子得遇明主,临了自己反得了个想泡他?你让我泡你也得有水儿啊!那么一棵高高的铁杆儿高粱,现在看,别说吃不着,估计吃到嘴里也得蹦个齿缺舌烂的。咽下去怕也消化不了。最后得着个吃冰棍儿拉冰棍儿还算好结果,要是一不留神那铁高粱籽儿再窜到胆管儿、幽门里赖着不出来,怕是还要挨一刀。郑明自思惹不起这位爷,只好蔫儿蔫儿打道回府,又不自知在公气上惹翻了一位绺子,追到车站把他给偷了个暴。这位宝贝疙瘩,如今倒成了千人嫌万人恨的主儿了!还好,自己命不该绝,碰见往日里打过交道的司机张茂盛,不但因祸得福混了顿免费的酒菜儿,又可以免费送自己回家。不过老话儿说吃人家的嘴短,用人家的手短,这回郑明可是两样都齐了,见这位喜欢扯闲皮,况且自己也喜爱这口儿,忙不迭翻肠倒肚儿地把自己平日里知道的一些荤的、素的,不荤不素的笑话儿一个个地往外倒腾,倒把这位老油条逗得前仰后合的差一点儿溜到公路下边儿去。不知不觉出了卧里屯的高速路口,拐上三0一国道,郑明的困劲儿上来了。可也是,白话了大半个下午,不但有些词儿穷,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转回身假装睡觉,耳边立马被那位长得比他还难看的那位雪村大哥的歌声塞满了:“……俺们那疙瘩都是东北人……”郑明自内心感激这位大哥,真是理解人,知道自己说累了,不但把音乐放出来,还把自己的大茶缸子也推到郑明旁边。突地感觉到眼睛里似装了一包沙子,连忙扭过头去假寐。朦胧间似乎听那司机自言自语,扭了身去假做不知。不大的功夫,还真就睡着了。恍惚间却见一穿着旗袍的美女唤他。细细一看,却是金瑛。郑明心生奇怪,心说我是白日里遇见鬼了,我的老同学,红颜知已不是早死了吗?我这是做梦还是死了?想起从前的动作来刚刚抬手要去掐,却见金瑛笑嘻嘻地打了他一掌说:“走,我带你去认识一位朋友。”一闪身拉着他去了一雕梁画栋之处。那里早有一桌美酒摆着,亭子边儿上的台阶处却站着一葛巾长衫的人背对着他。金瑛也不说话,拉了他相对而坐。郑明心里说:“你是鬼我也不怕,反正我连死都不怕了,爱咋的咋的吧。”坐到金瑛的对面端起酒杯就喝。耳边却听对面的金瑛掩口笑说:“大奔儿,你也不问一问,咋的还像从前那样毛二三光的?你这口喝的要是迷魂汤可就回不去了。”郑明被她一说,倒也害了一怕,转而却又说:“管他是啥,只要真能和你在一起了,就是死了也挺好,省得这老多的烦心事。对了,我还忘了问了,你死了也不言语一声,害得我都没见你最后一面。另外有件事想问你,你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看你的样子不像个鬼样儿,怕是上了九天做仙女了吧?”金瑛笑笑说:“郑明,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师傅,”说毕指着那葛巾长衫的人说:“这位是我的生前好友,郑明,”郑明一抬眼,却见那人早已坐到自己旁边。瞅着也没啥吓人之处,只是小眼长脸,下巴上还留了绺又白又长的胡子。郑明内心里生奇,看他那打扮竟有些像三苏之一的东坡先生,不由冲口问说:“先生是不是宋朝的东坡先生?”说着话却不自觉用手去拽那长须。那人把眼睛藏到眼缝里笑说:“你怎么能猜我是他?是不是我这长脸?”说着话却不经意问把郑明的手挡了回来。郑明喷口一笑说:“可不是,传说里那苏老先生淌一回眼泪都得在腮帮子上流一年,看你这脸确实差不多。”那人嘿嘿一笑说:“你猜的可不算准,想那大宋王朝人才济济,多如牛毛,长脸人比比皆是,那二东皮先生不过是一干人里的小矮子而已。”郑明心里暗笑,嘴上却又说:“难道你的眼泪能在脸上流三年?”长脸人笑而不语,郑明却有心想戏他,问说:“您贵姓?不会叫常(长)西坡吧?”那人微微一笑说:“充军入牢房,见舅如见娘,二人双流泪--三行”郑明不由卟哧一笑说:“原来是打油先生,失敬失敬!”那人一听这话,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我这(长)西坡比那坡差几多?”郑明还想趁机侃上儿句,却见旁边儿的金瑛笑笑却不回答,只是笑着看他自一边胡吃海塞,半响才幽幽地说:“郑明,你还记得那年你给我讲的笑话吗?”郑明边喝边回说:“我给你讲的笑话太多了,记不住是哪一个,”那长脸书生自一边拿扇子敲了他们头一下说:“就是那个矮个子划船,撂浅在深水区里的那个。”郑明头也不抬,还是低头胡吃,边吃边问说:“咋的啦?”金瑛说:“大奔儿,你呀,也撂浅在深水区里啦?不过你得加小心,这深水区里可是什么鱼都有,还有那吃人的鲨鱼……”郑明一边吃喝一边又打断金瑛的话说:“瑛子,我不管什么鲨鱼,现在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鲨鱼?况且死了不更好,到时候我就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咱俩做一对儿快活的风流鬼该有多好。”话到此处突然想起身边的长脸来,不由得醋意横生,一抬眼却不见身边的长脸书生,忙问说:“我还没问你呢,那驴脸的家伙是谁?不会是你的新相好儿的吧?”金瑛赶忙说:“快别瞎说,他是我师傅,小心让他听见了可不好,”郑明说:“有啥好与不好的,我现在就死了,然后再与他比,我就不信,”金瑛一脸愁容说:“大奔儿,你咋的还像从前那样?你这脾气做鬼挺不错,可是做人却不行,”郑明接住话喳说:“那不更好,我就做鬼了。”金瑛却说:“你以为鬼就好做?你们说的鬼和我们灵界里的观念不一样,况且鬼都藏在人堆儿里,我们这儿可没你想象的那些什么恶鬼,十八层地狱、又是啥阎王爷。”郑明倒被她说得心生奇怪,停住筷子问说:“瑛子,你咋的说鬼都在人堆儿里?”金瑛嘻嘻一笑说:“可不是,你也有鬼,难道不是吗?每次你到我家里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是心里有鬼?”郑明倒被他说得挺服气,索性死皮赖脸地耍赖说:“我心里有鬼不是更好,也好有借口留在你旁边儿,除非你和那个驴脸的什么张打油要演什么卖油郎独占花魁。”金瑛哭笑不得地说:“你可别瞎猜,你这里说话他可听得见。”郑明说:“我怕他啥?他一个充军发配的“横量”居士,还能把我咋的?我穷不过要饭,倒霉不过死……”金瑛赶忙拦住他的话头说:“大奔儿,你别瞎说八道,你的阳寿还没到,如果没啥大意外,你要活到八十五岁呢,况且你眼前就有一些事要经历,我能见你一面是咱俩前生的造化,我只是想说你几句,你可别再像从前那样毛手毛脚的,记住了,凡事要三思,万事慎当先,你这小色鬼可不比你旁边的那些大色鬼们厉害。”郑明心理奇怪,问道:“瑛子,按理说你们才是鬼,我们是人,你咋的称我为鬼?”金瑛浅浅一笑说:“大奔儿,你记得你当年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郑明挠挠脑袋说:“瑛子,别为难为我,告诉我吧。”金瑛回说:“你讲的那个故事不是笑话,但是我当时没听明白,不过现在明白了,你说一个人出生了,周围的人乐,他一个人哭;一个人死了、死了的乐,周围的人却哭。”郑明忙问说:“那这话到底是啥意思,你按着你们的道理讲给我听听,”金瑛笑笑说:“这可不是讲出来的,等到你死了之后才能明白,何况有些人到死都没明白。”郑明一听,站起来就去拉金瑛,却被他一闪身躲过了,正色道:“大奔儿,别没儿正形,我们现在不在一个世界里,赶快吃饱了喝足了开路,遇见我妹妹替我给她带个好,”郑明却耍赖说:“瑛子,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现在都走头无路了,那个防伪项目没做成,大连的房子也没买成。现在我是四面楚歌找不着北,回家也不知道咋过。你跟你们的鬼头儿阎王爷商量商量,给我走个后门儿,就把我当盲流子收下吧。况且我也不知道你妹妹在哪儿,咋给你捎话儿?”金瑛说:“你还有老婆孩子,你的一儿二女咋办?你的责任心哪里去了?”郑明泪流满面说:“我不管,太累了,我就一个女儿都快养不起了,哪里来的一儿二女?再说我这人长得跟鬼差不多,你就让我…
…”话未说完,都见金瑛早变了颜色,骂说:“你们才是鬼,我们是灵。”郑明连忙赔不是说:“对、对,你们是灵,这个字儿太妙了,太神奇了!让我也做个灵吧。”金瑛说:“大奔儿,还不到时候,你现在得走了,该干啥干啥去,别误了正事。你呀,就老老实实地从你撂了浅的那个深水区里游出来,你还有大事要做,不要逃避,要正视你面前的一切,等到你该来时我会接你。”郑明说:“瑛子,我太累了,今天无论如何你要带我走,我不吃你和那驴脸的醋还不行吗?”说毕又起身去追金瑛,可金瑛都始终在他的前面就差一步却是干着急就是够不着,躲在一边儿里的张打油先生不觉暗自好笑,心说:“这小子倒像当年我年轻时的熊样儿,该赏他点儿什么,抖开扇子正想送礼的事儿,却见自己的玉扇坠儿晃晃悠悠,不觉内心一乐,忙把扇坠儿捏在手里,郑明那里刚要张口说话,突觉一物冲他飞来,正中他的嘴里,忙乱中一咽,却不知又食了啥美味,倒觉得喉内滋润了许多。
金瑛妩尔一笑说:“郑明,你回头看看,”郑明一回头,都见身后自己刚吃过那些破头烂齿的鱼头都成了他鱼缸里的食人仓冲了过来。那鱼他养过,知道厉害,吓得他赶快大喊:“金瑛,你别吓唬我,”话未说完,却见那桌上的一条鱼头又幻作一条巨大的白鲨鱼奔他就窜了过来。吓得他扭头就跑,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一个激灵,他醒了。喘了几口粗气,抬眼一瞅,汽车早停在了黑漆漆的夜里。周围一点亮也没有,汽车的车门开着,驾驶座上的老油条不知去向何处,连那爱学雷锋的雪村都不知跑到哪里给人掏弄酸菜去了。郑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下车来见那位老张大哥正顾自在车下忙活,知道他这破车又耍臭无赖。点着了一支烟来抽,身子被冷风一吹,尿又来了。又跑公路边撤了一回尿,还是不见司
机出来,连忙趴下来问道:“大哥,咋的啦?”司机老张自车下钻出来,接过郑明递过来的烟边点着边说:“老弟,这回可麻烦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刚刚和家里通过电话,儿子得过俩小时才能到,这大草甸子上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再有个过路车你就先走吧,我那个傻儿子只不定啥时候到。”郑明一听,倒想起方才那一梦来,不由得一笑说:“还真他妈撂浅在深水区了。”司机老张没听清,问他说:“兄弟,你说啥呢?”郑明回说:“没啥,大哥,还有喝的水吗?”老张苦苦一笑说:“对不起了兄弟,刚才都让我喝完了,不过你要是想喝水就往前走一里多地,拐过三0一国道这个弯儿,那儿也就是咱们市的地界了。公路边儿上有一家酒店,正开在咱们市和这边乌河县的边界旁边儿,是咱们这些
跑长途的歇脚的地方。你现在要是闷了,就往前走段儿,那儿的老板姓郑,跟你是一家子,也是咱齐市来的。这老头子还挺和气的,你可以到那里歇歇脚,讨口水喝。再往下的几家可别去,全他妈的宰人不偿命,你连口水都要不来。你要是渴得实在要命就先过去要口水,然后再搭车,搭不着就在那里等我,我修好了车去那里叫你。”
郑明此刻正被午间的酒闹得五内俱焚,刚刚又泄了一大泡尿,更觉五行缺水。低头想了想,只好回车里背上兜子,别了老张朝前边隐约的亮光处里走。越走越觉得口渴,肚子里还空落落的饿得难受,方才记起午间在老张面前装大,只吃了小碗米饭,司机老张问他吃没吃饱,自己却装紧不肯再吃。如今却找上门来了,心思抓紧时间走吧。拐过了一个弯儿就见前边灯火通明的,紧走了几步,却见一灯箱牌上写着乌河大酒店的招牌,知道老张告诉的想必就是这家,寻思先进去再说。
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茶水。郑明想都没想先自小酌了一口,毛尖的馨香马上溢满全身,神还未醒,茶香已在口鼻间环绕。不觉心内奇怪,这荒效野外的饭店里居然能给顾客上这么好的茶水,倒是有一些吃惊。一边喝着茶水,郑明一边看酒店里的装饰和布置,可是他心内奇怪,怎么看好像是似曾相应识,转念一想大概是自己饭店去得多了的缘故,这饭店嘛,也都大同小异。服务员见他光喝水不说话,赶忙低声说:“先生吃点儿啥?本店特色是各类水饺,你喜欢荤的还是素的?”郑明想都没来得及想就答说:“来素的吧”。服务员又说了几样,这回郑明可是缓过来了,心说我一分钱也没有,拿啥吃水饺?可是话说出去了,又不好再收回来。自己也是,混混浆浆就进了酒店,直接说讨口凉水喝就得了,可是鬼使神差的偏偏……唉!待会儿老张定会来接他,到时候找他借一点儿,回去再还也不是不行。或许老张过来后大家还得喝,到时候脸皮厚点儿就行了。想毕拦住服务员的话头说:“来三两青椒馅的,再烫一壶酒,再来盘五香花生米,待会儿我朋友再来再添,”服务员马上开始轻飘飘地在他眼前一阵穿梭,先给他上酒菜儿,又去后厨里给他张罗饺子。
喝过了一口酒,又吃了粒花生米,郑明的脑袋清醒了一些,马上又担心起来,心想这司机老张啥时能来?一两个小时还可以,要是半夜再来我不是要等到半夜?万一他忘了不来了自己可咋走?心里一边瞎想,一边吃花生米。喝酒,又想起方才的梦来,心思大概自己是快要死了。可是梦里金瑛说他能活八十五呀?许是反着说?那是五十八?那也不对,我才四十出点头,是八个五?八个五是四十,我早该死了?想到此外不觉又想起一个笑话来,这嘻皮鬼托生的小子,都这奶奶样儿了还想笑话!记得那次他和金瑛俩人去大连,在天津街逛商场,把郑明累得七荤八素的不说,金瑛却容光焕发的不知疲倦。好不容易在路边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肚子又饿得直叫,忙拉过金瑛来给他讲故事:说有一个美国鬼子,据说后来当上了美国总统,他到法国去旅游。一不留神就把钱花涨包了,最后连飞机票也不敢买。没办法只好买了一张船票,这回可是闹得蹦子儿皆无了。于是只好天天躲在船舱里烀猪头。可是他饿呀,到了第三天头上,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心想就是死了也不能当饿死鬼。想毕他爬起来就跑到餐厅里,见几个阿拉伯的大胡子正自那里把成山的牛排、羊腿堆在桌上甩开腮帮子造呢。他赶忙叫了两份牛排,服务生却说:“实在对不起先生,由于您已过了用餐时间,现在只剩下一些土豆色拉”这老兄没法只好要了半盆土豆泥吃了。吃饱了喝足了,又恨恨地看了看边的几位正胡吃海塞着的阿拉伯人心说:哼!等老子当上总统,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大胡子。又一想眼前的这档子阴事儿总得过,能不能活着当上总统还真指不定,想毕定了定神,大声喊待应说:“服务生,买单。”服务生赶忙跑过来笑对他说:“先生,您的用餐费早就核算在船票里了,我们的一日三餐是免费的。”
“啥”
郑明想到此不觉可乐,这回可轮到自己买单了,可是自己毕竟不如人家,人家那是虚惊一场,并未妨碍人后来当总统,打大胡子。自己这回可是真的要有难唱的曲儿了。正自思谋间服务员把饺子也端上了桌,再一看酒却没了,忙又说:“再来一壶酒”,自思这一回要慢一些喝,得等一等老张。
郑明这里翻江倒海地思绪万千,却不知后厨的门帘边上有一人正隔着缝儿看他。谁?金瑛的妹妹金珏。
金珏自打死了丈夫和儿子,姐姐金瑛又去世,自己又破了相,半边脸如夜叉一般,自思活着不如死了好。三番五次地想自己了断,把个老金头一夜愁白了头发,妈妈也因此病倒了。金珏见自己无意间又惹下了这大祸,只好忍了轻生的念头安心伺候老母亲。没事还自照镜子练笑颜,可她那半边脸不笑还可,一笑更难看。不管咋说,总算是过来了。老金头一想别让孩子老是围在病床边,总想着再给女儿找个事儿做。可巧遇见往日里单位的工友郑则明退了休后没事干,自家开了个小饭店,忙不迭地把女儿介绍过去干面案。这金珏原本在自家的大酒店里做内业,没事儿也和包饺子的师傅学过几招。现如今那驰名全市的师傅早随了格格大酒店的那场大火驾鹤西游去了。金珏倒成了独家嫡传的弟子,如今倒在这老郑头的小饭店里发扬光大了。这老郑头原来当过兵,还是个小班长。一次实弹训练扔手榴弹时,一个新兵慌张扔错了位。这老郑头为救战友光荣负伤,当年被当做英雄学习了好一阵子。可他那伤却伤得不是地方,一块弹片竟把这老郑的老二给崩了去,让一表人才、人高马大的郑则明打了一辈子的光棍。退下来之后生性好玩,见金珏把饭店管理得井井有条,倒乐得清闲,把金珏当成女儿般待。自己养鱼喂鸟,闲扯西游,倒也自在。不想又扯出一桩大买卖来,有个好事的酒友知道这老郑头开的饺子馆日进斗金,上赶着给他介绍了一家好买卖,就是现在经营的乌河酒店。这酒店因经营不善,开张不久即关了门,一般人更是对这荒郊野外的买卖提心吊胆,偏偏老郑不信邪,以极低的价格连房子带地都给盘了下
来。他不是不怕赔,而是不在乎赔,更喜欢大草甸子上的环境。与金珏商量一回,金珏也特烦恶城市里喧闹的生活,爷俩一拍即合,当即兑出了饺子馆,搬到这大草甸子上经营起乌河大酒店来。老郑还是一天吃粮不管穿地寻自在,这乌河酒店倒成了金珏开的。有好事的造谣说老郑和金珏不清不楚,传到老金的耳朵里,倒被老金臭骂一顿。又把老郑当年的英雄事迹说与人听,人们才知这老郑头人高马大的原来早成了蹲着撒尿的阉人。谣言当然是不攻自破,可金珏却对这老郑爷子日益依恋,把老爷子伺候得如自在王一般滋润,倒成了郑老爷子当年那壮举的回报。这天郑老爷子出去讨鸟食,又是连着几天不见踪影。金珏也早习惯了郑叔的作派,好在自己打理酒店是轻车熟路,也不十分注意。平素这个时候面案上自有下手繁荣去做,自已早该休息了,可是郑老爷子前番雇的那似哑马的流浪儿养的那条半大狗突然上吐下泻,到今日突然开始便血,把这打杂的小子急得直哭。金珏知道这自小就没有爹娘的小哑巴与那狗的交情,也想帮上一帮,可就是不知怎么个帮法。正里外瞎转悠,不想却见姐姐往日那相好儿的郑大奔儿头在前厅里吃饭,不觉多看了几眼。郑明吃了几只饺子,觉得醋少了一些,忙着去找,偏巧桌上的醋壶空了,服务员又不在,起身拾了醋壶就奔后厨来,一掀帘子,却见金珏在那里怔怔地看他。郑明呆住了,手一松,醋壶挡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郑明只说了一句真巧,就呆立着说不出话不。大眼皮再也包不住泪水,一任浊泪顺流而下,倒没去留意那眼泪流了多长时间。
“金珏,是你吗?我刚刚在路上的车里梦见你姐姐,你姐姐还说让我见着你问你好。我以为不过是个梦,想不到真的”
金珏赶忙低下头去说:“郑哥你好,我正想找人帮个忙,”郑明赶忙擦了泪水问说:“啥事?”金珏说:“我这店里的小伙计养了一条狗,都半大了,突然得了病,上吐下泻的,还拉血,那哑巴伙计急得直哭,可我郑叔不在,我也不懂,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郑明忙跟着来到酒店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却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灯下抱着一条脏了巴叽半大狗抽泣。上前看了看那骨瘦如柴的家伙,知道是得的犬温热。郑明自小就对带毛的家伙们情有独钟,也还有一些经验,忙问是第几天了,金珏答说:“大概两三天了,”郑明说:“嗯,许还有救,这附近有药店吗?”金珏说:“你说买啥药吧,我派厨子去买。”郑明说:“兽药店叫北里霉素,到药店里买白霉素也行,别忘了买一次性注射器。”金珏吩咐下去之后,拉了郑明走回旁边的一间房里。一看却似卧室,服务员繁荣找前边的顾客不见,以为是偷跑了,正待过来与金珏汇报,却见这大奔儿早成了老板的坐上客,不由得大奇。金珏吩咐再摆一桌,弄几样菜来。繁荣刚刚出去,却又转来告诉说外边有个司机找一个叫郑明的。郑明知道是司机张茂盛来找,又出去答理一回。回来与金珏喝酒,刚喝了一杯,药又买回来了。赶忙又给那狗去打针。心里却奇怪,怎么这狗的眼睛长得跟狗不一样?眼角吊吊着不说,还竟如人一样有眼白,浑身上下的毛扎楞着,倒像爱斯基摩狗。可这东北这大草原上哪来的这个品种?许是哪个好事的好出尖,学了黔无驴,倒想弄一出黑无犬来。他哪里知道,这家伙是条标准的蒙古狼崽子。春上时被一个外地人想贩出省去,火车上走不方便,走长途公汽。因现如今狼们也成了稀有动物,早不如往日里人人喊打的时光。封山育林刚刚几年,这贩羊的贩子们无意间自牧民手里得了窝狼崽儿,知道贩到南边也是个价钱,忙不迭地自蒙古高原上下来,坐了长途汽车往南跑。途径三0一国道上这乌河酒店吃午饭时,却丢了一只。贩子怀疑是酒店打杂的小伙计偷的,可是又拿不出证据,只好恨恨地带了余下的两只走路。这狗也奇,除了会阿乌阿乌的乱哼哼外,不会叫。众人认为许是谁抱来的像谁,这哑巴不会说话,他养的狗也随根儿,谈笑一回完事儿。不期到了秋后得了场病,偏巧又让郑明碰上了。这郑明不但做了回救死扶伤的白求恩不说,又在金珏的房里发现了金瑛的流盲兔。自是想起过去的往事,又因为酒的作用,倒与金珏唱了一回你是风儿我是沙!郑明醉后竟赖到了表小姨子的床上,又借着治狗的由头多待了几天。没几天见那狗见好了,郑则明郑老板也外出回来了。郑明一见这红光满面、硬硬郎郎的老爷子名字比自己多了个字儿,又见金珏不时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意思,自是有些干醋要吃。可是一想自己与金瑛连名份都没有,况且无意间又偷占了表小姨子的便宜,自觉有些尴尬,赶忙找个借口回家。金珏又使人开了酒店的车去送他,郑明虽说依依不舍,却又不敢表示出来。多他一个字的郑老爷子却热情大方,不但约郑明常来,还抽空与他谈了一回花鸟鱼虫。金珏等他上车了,才递给他一个包儿说:“郑哥,这是我姐姐的东西,都是给你的,”郑明接过来,知道肯定是文字的东西,又问说:“那你咋早不送我?”金珏却遮了伤脸恨恨地说:“我恨你,”眼里却裹着一包水儿。郑明说:“以后有机会我来看你。”金珏说:“以后永远也别来。”郑明被他说得无语,自思早晚还得来,到时再哄她一哄。他哪知道这乌河酒店日后竟然成了他的生死场,那场面壮怀激烈得如果萧红先生再世怕是也得哭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