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杰带着莎拉找到了春熙路上的大部队,此刻,春熙路上挤满了从各个写字楼逃生出来的穿着制服的人们,他们以制服为单位凑在一块儿,议论纷纷。贝尔的几个tutor惊恐未定地哭成一团,莎拉则一直跟着孟天杰寸步不离。
抬头望向天空,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天空叫地震云染得如同世界末日般昏暗,紫红紫红的云雾好似天地划满了伤痕,繁华的春熙路在这妖艳的苍穹下犹如鬼魅。
余震不断,大地每晃一次,那些高高的写字楼就轻轻地摇一摇,人群也立刻传出一阵阵惊叫。
人们开始纷纷拿出手机打电话,却怎么也拨不出去,这个地震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呢?孟天杰深深担忧着家人。
外省的电话似乎打得通,玛塔叫道:“打通了打通了,我给昆明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他们也说有震感,不过不怎么严重。”
“我刚才和北京上海的朋友联系了,上海好像基本没有感觉,但北京的朋友说有感觉。”这是总部杰森说的。
杰森问孟天杰:“智多星,帮我们分析一下,这地震从哪里传来的?”
孟天杰掏出本子和笔,画了一个中国地图,分析道:“昆明,成都,北京,基本上在西南——东北一条线上,成都比昆明严重,说明在成都以北,而北京感觉已经很微弱了,在这上面这条线上,只能是离我们很近的地方,震中最大的可能是——川北……”说到这里,孟天杰顿时全身冒出一阵冷汗!
老爸!老妈!
孟天杰又拨了几个家人的号码,根本无法接通。人群中不时传来都江堰、绵阳房子垮塌的消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春熙路的人群慢慢散去,孟天杰却只能焦虑地等待。
莎拉也拨不通男朋友的电话,走又走不动,光着脚,抱着腿坐在一棵树下发神。孟天杰见状赶紧在旁边的小店排着长队,买了一双女式拖鞋给莎拉穿上,莎拉乖乖地伸出脚,惹得孟天杰忍俊不禁:“鞋怎么老是不在你的脚上?”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五点,安娜招呼贝尔的员工各自回家,自己则驾车送三位总部的领导去郊外的农家乐,临走时特意嘱托孟天杰送莎拉回家。孟天杰无意久留,问道:“莎拉,你的家在哪里?我打车送你回去。”
莎拉恍惚地摇头:“不,我不敢回家!他会来接我的,我在这里等他……”
“可是,你根本联系不上他啊。”
莎拉任性地说:“我不走!我不走!他联系不到我,一定知道我在贝尔楼下等他,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
“好,那你在这里等他,我就不陪你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去找可以用的电话。”
莎拉更任性了,一把拉住孟天杰的衣服:“不,你不准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要留在这里陪我!”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不管,反正你就是不准走!你不走嘛……杰伊……”莎拉死死拽住孟天杰衣服不放,眼看着泪水又要留下来。
孟天杰的心被弄得好软,此时的莎拉不是平时那个刁蛮女,她的世界只剩下无助和恐惧。远亲不如近邻,孟天杰知道只有自己可以帮助她了,丢下她,十分残忍。
孟天杰陪着莎拉坐在树下,望着春熙路上的人间万象,可是此刻万象也没有了,只有一象,那就是天灾对和平年代人们心灵的创伤和创伤之后活下命来的庆幸。
原来世间本无物。
他也从路人嘴里知道了震中来自汶川,知道自己的家乡身处灾区,凶多吉少。他时而心乱如麻,时而又心如死灰,这才明白,自己的自大与自卑,智慧和无知,真诚与狡猾,在大自然的绝对力量面前犹如垃圾。
他们就这么等着,等着,等待爱自己的人会奇迹般地出现,奇迹般地给他们打电话,可除了那不知是真实还是灾难片里的满目疮痍,只空留一声叹息。
夜幕降临,黑夜屏蔽掉天幕上的妖云,这本是人们忙碌一天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可今夜没有人敢回到钢筋水泥中。电话信号陆陆续续恢复,莎拉收到了久违的、长长的短信。
“对不起,莎拉,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占据了我的世界,可当地震发生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她,原来我内心深处仍然深爱着她,我得去找她,原谅我这个从此不能再来接你的庸俗男人!”
莎拉木然地面对着这一条短信,看了好久,孟天杰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她沧桑地笑了,那笑容是何等绝望,仿佛看破红尘,然后,斗大的泪水从莎拉漂亮的眼睛中一滴一滴地滴落到步行街上,却坚持没有哭出来。
原来,贝尔唯一一个看似没有故事的人,内心深处却一直受着如此的煎熬。
她擦干泪水,轻轻地问:“杰伊……你告诉我……我真的就那么好哄吗?”
灾区的电话仍然无法接通,孟天杰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安慰道:“傻呼呼的,被哄有什么不好!人的生命如此短暂,活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她又可怜巴巴地说:“可是,他不来了,也不能回家,我没地方去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知道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吗?”
“我相信你,你带我去哪里?”莎拉无助地应着。
“川大的球场。”
这真是一个绝好的地方,莎拉微微咬了咬嘴唇,擦干眼泪,点头随同孟天杰前往。
孟天杰带着莎拉一瘸一拐地回到这个梦开始的地方,亲切的校园一切如旧,每一幢宿舍,每一株小草,都刺激着他已结束的回忆。只不过,那曾经灿烂的绿茵场上,没有龙哥,没有足球,只有数不清的回不了宿舍的学生,还有莎拉。
他们找到了一块空地,用刚从孟天杰家里拿来的被子,棉絮,罩子,棍子搭成了一个简易的家,席地而居,这是一个精神的乌托邦。
莎拉躺在孟天杰身边,让孟天杰给她讲了很多笑话,笑得她忘掉了所有的恐惧。直到孟天杰再也讲不出来,她才意犹未尽地睡去。
突然,大地又摇晃起来,迷迷糊糊的莎拉,像一只惊弓之下的小鸟,侧身抱住了孟天杰。
孟天杰故作惊讶地说:“嗨呀!美女,成都今夜已将你我遗忘了,你自己送上门来,要是我晚上兽性大发,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莎拉显然对孟天杰打搅了她的美梦不满意,鼓鼓地呢喃:“滚,我晓得。”
余震每半个小时就会发生一次,每发生一次,莎拉就会把他抱得更紧一些,孟天杰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香奈儿5号淡淡的白檀香尾,让这个夜晚格外妩媚。
孟天杰充分地体会着这个夜晚,他睁大眼睛,看着上头模糊的星空。生活在大城市中,忙忙碌碌,好久没这么看过星空了,那几颗忽明忽暗的一等星,依然执着地闪烁着它们的光芒,倔强地冲破成都今夜死亡的夜空,向世人传达着亿万年前的永恒。
他就这么躺着,思绪飞舞,回想起当初和龙哥一起在这块草皮上叱咤风云,回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回想那天是怎么进的贝尔,怎么认识了莎拉,梅、阳光,美卓和贝尔的倾轧,优优和玛塔的恩怨,大地震……他就这么一路走来,浩瀚宇宙,隐藏着什么样的终极答案?
于是,孟天杰想起了康德的一段话:“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可是,康德,你那天仰望同一片星空时,身边是否也有一位降落到凡间的精灵陪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