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声枪响,所有的计划都没有了意义。慌慌张张扳动扳机是我们大多数人在后来回忆时共同的说法。我们的阵地第一排枪就这么盖了过去,随后引来的是对方的机枪轰鸣和步枪的疯狂射击,炮弹在我们周围炮炸。
我没有加入他们的对射,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无谓的射击只是一种发泄,少得可怜的子弹节约着用才是杀敌和保命的法子,十五发子弹只够一个半弹夹,每颗都金贵。双方还在对射着,我们有了伤亡。第一次如此轰轰烈烈的枪炮声让蚂蚱旁边的那人打得高兴,兴奋让他露出了过多的身子,立即被削去了天灵盖,成了我们今天第一个成仁的人。战壕里两个被弹片炸伤的人在那里直哼哼。他们是第一批在战场上受伤的人,受的伤并不重,一个是肩头被弹片划破,另一个只是一块头皮被削,可他们自以为就要死了,吓得而不是痛得在那里痛苦地呻吟――他们根本不知战伤会是怎样的后果,也许是鲜血让他们恐惧。
李勇奇在嚷嚷着要大家节约子弹,打得热闹的人们根本听不进出或者是根本不知到底怎样节约。乒乒乓乓仍在射击,慌慌张张射击的结果可想而知,日军毫发未损。我冲那些还在拼命开枪的人喊叫,可没人理睬。我猫着腰沿壕沟走去,用力地把人扯拉进壕沟,三个人中留一个阻击敌人,其他的躲进壕沟,“你、你卧倒,你站着,你卧倒……”终于有了二十来个人卧倒在壕沟里,只有七八个人还在对射。
我们阵地的枪声顿时变得稀稀拉拉,对方的机枪还在轰鸣,小炮还在拼命地向这边扔,但我们伤亡的机会减少了许多。
慢慢地我们的人感到无趣,日军仍然是十几个,完整无缺,我们的步枪并没有给他们构成任何威胁,而我们伤亡的人数还在增加,一个趴在战壕的士兵被敌人炮火炸起的石头砸在头上,哼也没哼一声顺者斜坡滑进了壕沟。
“停,停!”李勇奇用力地打着手势,他也觉得该改变一下战术了,于是我帮着他把人叫了拢来,“把敌人放进五十码内,你、你、你,每排负责打一伙。不为,你们打手炮组,蚂蚱你负责打机枪,狗尾巴打前锋。自己再分配一下,两三个人打一个。还打不赢你们都去做娘们!”李勇奇看着准备起身的我们,“别动,先猫在沟里,每组用一个人盯着,其他的人给我在沟里猫着,近了听我口令。一二三,一,起来,二,瞄准,三,开枪。听清啦?”“听清啦,要得,晓得啦。”回答的不那么整齐,大家都明白了。我想,仗就这么打。
我被叫成不为,不知是他嘴损还是叫错,后来都这么叫我不为。我四年抗战,至今还没杀敌一人,耗费的粮饷弹药倒不少,真也不作为。
敌人的枪炮声还叫得欢,炮弹在周围炮炸,机枪攒射过来的子弹激起壕沿的尘土。我,蚂蚱、狗尾巴趴在战壕上监视着敌人,其他的猫在壕内,李勇奇看着我们。
细屁股在我又手旁伸过来不知从谁手里摸来的三八枪,挤到我旁边,我踹了他一脚,说:“去,去猫着,找死啊?”“没事没事,我来看着,你去猫吧。”他说着,往旁边挪了挪,死皮赖脸就是不下去。
敌人阵地在向前推进,也许他们认为对我们的杀伤力还不够,抑或我们阵地变得安静了,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活口。他们的战术素养的确一流,前进中几乎没有让我们有下手的机会,虽然我们也不会下手,得等着他们进入计划的距离。他们仅仅推进了三十多米又停了下来,摆弄着射击的枪位炮位。我向李勇奇打了个手势,他立即回了个手势告诉我们耐心等候――其实即使我们说话,鬼子也听不见,但战场上过来的人自然而然会用这种方式说着话。我在准星上看着敌人在向炮口里放炮弹。
“砰”的一声,一个跪姿的炮手额头溅起了血花,扑倒在地,抽动了几下不动了。“作死啊!……”李勇奇骂声未落,“打死一个,打死一个。”细屁股兴奋地对壕沟里的人直嚷嚷,脸上一片灿烂。兴奋、惊愕和无数的羡慕眼光投向了细屁股。我想这家伙倒好,猫子遇到了瞎老鼠。
“哈,你细屁股今儿也杀了个人?平日里你鸡都不敢杀,好啊,老子也来撂几个。”马蹄子说着就要站起来,被李勇奇踹了一脚,说:“你坐着,你以为这是人家结婚抢糖粒子啊。”马蹄子委屈地又蹲在壕沟里。
我气结,我瞄准,可没有目标,敌人把身子压得只看得见一点点头盔的光亮,但我紧紧地瞄着,等着他们抬头,可那帮家伙紧紧地捂在地上。四年我开了无数的枪,未损敌人一根毫毛,可我们中胆子最小的细伢子第一次参加战斗就中了今天的头彩,还是一枪毙命。
敌人有了伤亡,停止了射击,双方的阵地变得安静――他们也在研究新的战法。敌人移动了位置,这样更有利于他们进行有效的突击。
这不是法子,我们得尽快歼灭敌人,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敌人的援兵可能不远,我方的援兵迟迟不来,即使来了也只是跟我们一样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只是王麻子的捷克机枪多少可以匹配一下日军的歪把子。求援的人早已派出,跑两个来回的时间都够了,可援军迟迟不到,龙门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砰”又一声枪响,我没有开枪。我瞄了半天的家伙头盔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子弹经过头盔直入了脑门,身体动也没动,无力地贴到了地面。我侧过头,细屁股一张兴奋的脸和压低而激动的声音,“又一个,又一个。”李勇奇一脸的惊愕,我也是一张惊愕的脸,壕沟里是更多的兴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