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初夏时节,有一丝丝小雨,苍翠的田野陂角,青黛的山峦,沉默而凄寂,空气中弥散着凉意,这些凉意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只是确确实实的浸润着人们浮燥的念头,一些欲抑难抑粗糙的欲望,在漫天无际的雨网的过滤中,渐渐的沉淀成心底的渣滓,被遗忘在阴暗的角落。
川南丘陵乡间小道,准确地说,是难得整修一次,凹凸不平的机耕道,薄雨如雾,对于在机耕道上独自步行的梁枫,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接待方式。头顶上边尚有蓝色的“天堂”伞保护,脚下棕色的康奈尔皮鞋却被无处躲避的泥泞脏污得无地自容了。深灰色的七匹狼休闲装,墨绿色金利来领带,浅棕色的花花公子衬衫,从衣着上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决不是乡下人甚至也不是什么乡镇上的干部,只有城市里的有地位爱讲究的人才常常这么正经八摆的打扮。不时,路边有葳蕤的树木分割开视界,遮住一些景物,使踽踽独行的梁枫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但是,这时候即使有千百双眼睛打量自己,七嘴八舌作出各种各样的分析猜测,评头论足,梁枫也不会感到难为情,他的心思全被悲伤和愧疚挤占了,甚至就是叫他当众仰天大哭一场,和着满天的雨水,大把大把地流泪,他也能够做出来。
整个行程里,梁枫只遇见一辆农用四轮车,当地人叫做“y到底”的,满载了红色的火砖,颤抖着,吼叫着,蹒跚而去,那肯定是乡下哪户人家要修新房了,这摇晃的四轮车多多少少让山野四周也沾上了一点喜气和热闹气氛。
经过路边的一家小商店,房是新修不久的二层楼房,底楼开间宽大的窗口,能看见男主人坐在柜台里。梁枫想到了在这里问一问路再走。
四开间的楼房,正屋算做茶室,两男两女四个人搓着麻将,并不理会有人进来了,虽说他们扭头在瞬间加以注意的目光表明他们已经看见了。机敏的店主听见响动立即从紧挨着的商铺里过来。梁枫脚也有些软了,顺势叫了一杯茶。茶叶是乡下人自产自做自销的炒青,冒出浓浓的一股清新茶味,还有一种制茶时过了火头淡淡的糊香味。梁枫借着茶水压了压激动的情绪,他相信现在自己看起来是很平静的。他说:“老板,请问到陶慧的家怎样走,还有多远,――你认识她吗?”
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和崇高的称呼,一时里似乎让店主不太适应。过了一会儿店主恍然大悟,回道:“哦,你说的是陶篾匠吧,不远了,前面,往左拐,一条小路一直走,几分钟吧,看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可是,陶慧,已经不在了!”
“不在家?”
“唉,是不在人世了。前一个多月的事。”
梁枫的样子显得很惊讶,他微微张开的嘴和瞪直了的眼都明确地显示出他是第一次听到噩耗。店主带着狐疑的神情打量着他,又问:“你是她家亲戚吗?”
“我是市卫生局的。”梁枫对店主人的话不置可否。
近来不时有卫生局的人下来到村委会,让村里负责人协助检查关于猪链球菌的事,店主自然往这方面去想,把梁枫当成下来检查的官员,但是卫生局或镇上来人时,通常都是几个人一路,有时还有车,象这样单枪匹马一个人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哦,卫生局的领导啊。陶篾匠是个老好人啦。”店主不由得随口为老乡说了一句,用意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梁枫笑笑没有再回答。这时,打牌中的一个中年男人侧身嘟囔了一句:“陶篾匠家的猪好好的呢,只是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今早要不是落雨,我该去他家帮忙栽秧子的。”
“出牌,别光说话,幸好我家的的秧子已经栽完了。”
“出了的,二筒,你眼睛是锤子砸的坑坑啊,看不见?”
梁枫把眼睛四下里转了几转,他感觉这话似乎是冲着他砸来的的一样。他吹开漂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稳定了情绪,也知道自己是太过于敏感了。坐了一会儿后,他再次问明路径,起身道了谢,按照店主的指点寻路而去。
两进四间带转角的青瓦房,敞坝前栽着一丛硬头篁,蓬大深绿,屋后一棵李子树,一棵从不结果的酸枣树。瓦房似一个不喜张扬的娴淑的乡下女人,寂寂的守着她静默的位置。屋内传出婴儿的哭声和妇人喂奶的诳护声。宽敞的屋檐下,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在破竹子剥篾条,镫亮的刀口象灵活的白鲦鱼般跳跃,长而柔软的绵竹篾条从他娴熟的手中传送出来,优美得象吟诵着一首劳动的诗。梁枫跨过敞坝边坎时,那中年的男子都还没有理会到这个陌生的客人是专程到他家里来的。
“请问这儿是陶慧的家吗?”
“嗯,就是。你,你是谁?你找谁?”那男子显然有点惊诧,一时懵了。近来发生的巨大变故还深深地刺激着,让他心有余悸,紧张在所难免。
梁枫站在下面,举着伞,一滴雨从伞落下,掠过眼帘。
“我是做生意的,我叫梁枫。陶慧以前帮过我,在我那里打过工。前几天才听说了不幸的事情。你们这一带据说花生很多,过来看看行情,也就顺道来了。打扰你了。”梁枫一口气说完,好打消那个中年男子的顾虑,看起来他正是陶慧的父亲。
“那――真是劳累你了,劳烦你了。进屋坐。”被梁枫认为是陶慧父亲的男人将茧长得很厚的手在前襟上使劲擦了擦,请梁枫进了堂屋,摆正了一把竹椅子,又进厨房了拿出搪瓷盅,从花斑竹与水竹扎编而成的几架上提下温水瓶,倒出一盅棕褐色已经泡好的茶,双手捧了送到梁枫跟前。
梁枫连忙扔下刚收拢还没有放置好的雨伞,也是恭敬地双手接过了茶盅。一个年轻女人抱了婴儿在里门内瞥了一眼,便缩进去不再出来。躁动了一会儿后,陶慧父亲拘谨的坐在了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旁,望着门外的远山,等着梁枫说话。
“陶慧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怎么没看到?”
“去年就出去打工了,说是最近要回来。”
“他是做过民师的吧,学校远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