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
“放肆!凭什么不让出去!”缀细珠儿的嫩芽黄裙衫的宫女装扮的丫头片子,才十四,五的光景,模样生得挺秀气,面色却不好看。她正气得紧,袖子一甩,硬是把偏窄不过虎口宽的袖摆甩出了一宫一主的架势,鼻子里还一哼气:“白虎门的守卫什么时候升了格调,连鸡毛蒜皮的碎小都要来搬弄一番!”
皇城四门,南朱雀正门晋见面圣,北出玄武祭天拜地,左青龙通军机快报,至于这右白虎嘛,主管宫内外物资流通放行,四门中顶数不上档。
现在天色见晚,快近闭门时分,往常这个时候总是人行渐少。
着了银盔钢甲,一身戎装英挺的年轻守卫手捧着这块不甚异样的铜漆木牌反复看了个仔细,期间还朝那位没好气儿等在一旁的宫女姐姐投了好几眼,即便听了嘲讽也不多声,忽然他一躬身,双手呈回腰牌:“今日上元灯节宫外人流攒杂,若是清明公主殿下执意孤行私自出宫游赏,一旦有所闪失,怕是整个白虎门的守卫们都脱不得责罚,还望殿下体恤。”语调恭谨异常,几乎听不出一丝的起伏,却含了不可退让的刚直。
“我,我才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公主。”宫女脸上一阵红,刚刚催促的气势一下不见踪影,话也说得磕绊,支吾着:“我不过就是公主身边的司夜宫女,受了差事要出宫一趟。”
“四公主――”守卫拉长音调,依旧躬着身,手捧腰牌的手纹丝未动。
眼前这一来二去磨得天色已沉,她是又气又急,用力一跺脚,跺得头上簪的指月簪流金碎玉一阵晃荡,俏脸儿一板,抵死不认:“都说了我不是!”
话毕,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伸指掩了口,脸上添了几分的尴尬。
守卫起了头,这才让人看清他眉峰如剑,耀目摄人间却隐透笑意。只见他上前半步,双手捧上腰牌:“公主下次若还要蒙混出宫,最好将头上的流金指月换了,啊,”他忽然想起什么,微微讶异一下,转又启唇角笑说:“还有那双对凰衔珠的金坠子,最好也是一并换了。天色渐晚,马上就要入夜,司夜宫女擅离职守可是不好呢。”
上个月婉妃娘娘才吹得枕风,将三皇子瑞立为储,身为同母胞妹的四公主,自也是圣眷正蒙,赏赐纷至。西燕国才贡得的流金指月和双对凰衔珠,多少妃子公主们瞧得眼馋,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半大丫头的手上。皇宫守卫进出的面孔即便是偏僻的白虎门,远远近近的他也瞧过不少,加上这样盛气凌人的架势不掉个,若是还看不出就该罚他的俸禄。
她被噎地说不出话来,只杏目圆瞪,气赌得慌。
正僵持,忽而“噼啪――”
远处突然升腾起一线火光隐耀,稍纵便绽出一团绚丽,流光溢彩,毫不客气地据了半个苍穹。未及惊叹,又是一束千树银花,更吹落,星满如雨。
她仰头看得心里一阵气馁,负气大叫:“都怪你!阿阮说街市有烟火,现在看不到了。”
阿阮是她真正的司夜宫女。
“在这不也看得好。”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子,一起抬头看了天:“即便到了那儿满是人的,不如宫里高台上看得好。”
这是实情,皇城的地势稍高,还铸有高台摘星楼,今儿个晚上皇上还下旨备了宴。
“可是宫里头冷清。”她低着头,几不可闻的小声说着。
他一愕。素闻宫中群芳争宠不减,饶是西福宫婉妃娘娘手腕强硬些才做了场终结,笑至最后。然玉殿琼楼,璋台瑶阁中锦衣玉食供养的雀鸟,也不是都将此种生活过得甘之如饴。至少,金枝玉叶的眼前这位,就撇下了摘星楼上此刻皇室众人正齐聚的元宵“家”宴。
人人都忙着争着,面上却偏要说着笑着。杯弓蛇影,明枪暗箭难躲,只幸好她生为了女子。
忽然他笑了,像被勾开的隐耀苍穹,双目灿如繁星深邃,里头揉了莫名的怜惜。他说:“酉时一刻之后正宫大门已闭,至戌时之前似乎一直都少人出入――不如我就在这儿陪殿下一起看好了。”
她惊讶抬头,远处不期然地又是一片琉璃光转,花焰七枝灿自天上来,映在他的眸子里,也像也沾了夜色般魅离。
那一刻的景色,投在她心上,长长久久,怎么都化不去。
地阙
“听说婉妃娘娘这回可是气得要背过去了。”
“可不是,上回王太医号过脉候,那小德子可是捧了快沾血的帕子出来。”
“也难怪她要气得唠血,三皇子才立了不到两年,又去了,一下就失了势。怪她机关算尽啊,当年丽嫔娘娘入宫不到半载才挺个肚子便说没就没了,人说这报应啊,还不得你不信。”
“嘘,小声点,四公主来了。”
一袭杏子薄衫水裙漱漱拖曳而来,以前那些逢迎讨好的人儿忽然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半幸灾乐祸半遮掩的表情窃窃细碎,搅得她心烦。
人不都是为权势而活。
却是这红墙琉璃瓦困住的她们,不得不如此,才能活。
一贯意气奋发,志气勃勃的她的母妃,一夜之间似也苍老了几岁。细细的小鱼儿游上了眼角,在光华似水流淌的暗处,她偷眼看着她曾经娇美都已如昨日明霭的人儿,一阵说不清的悲凉瞬间漫上来。
从来君王,便是武将忧明日功高,美人贪今朝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