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起来哩,都几点哩,还在困觉,天上掉下钱哩也轮不到你这么懒的人捡。”老妈以前这日复一日准时但却刺耳的唠叨声又扎了一下我的耳根,把我从梦中拉醒。
“晓得哩,不就是七点半么,我都坐哩一天一夜的火车,很累人的,你先让我困个好觉要得么?”我懒懒地回答她,努力地睁开一只眼睛,一手翻开手机,不看不知道,一看气得把另一眼也睁开了,这不是才六点半么?莫不是老妈子见我回家特开心?如果那样就好了,也许水煮白菜里我能看到一层淡淡的麻油飘着,也许稀饭可能不会像我当兵前呆家里那段日子喝得那么流畅。
“姨丫,啥事啊,怎么今天这么早,你不会叫我起来围着村子跑三圈然后再去村西头洼地里打个坑养鱼吧?”我冲老妈埋怨到,当然耍贫嘴作风依然不改。
“你娘子懒得和你开玩笑,快点起来,今天带你相亲,要是晚哩,对方会说我们没诚意的!”老妈继续催促着。
相亲?我没听错吧,又继续调侃老妈道:“姨丫,麻烦您再说一下,是相亲还是回你娘家探亲啊,正合适我也想看看身体不怎么好的外婆和大舅舅。”
“是相亲,快起来,不和你开玩笑!”老妈口气比村里过年放的火铳声还重。
我啥时候要相亲了?月老今天莫不是闲得无聊,居然盯上我这种金钱视我如粪土的人来了。拜托,月老爷爷,很多人都早已经把我看成“活宝”了,别让这个另类眼光的队伍再壮大好不好?更何况,虽然我胸无大志,但至少还有点追求吧,也是有心上人的。她温柔,比林妹妹来温柔;她漂亮,比林妹妹还漂亮;她也小心眼,不过这点林妹妹比她有过之而不及;差点忘记还有一个共同点,她也姓林。还好她老爸没给她起名叫黛玉,不然我可要跑到乡派出所里找到那几个把香烟嘴当牙齿的警察改名叫作梅宝玉了,以便得天作之合。
“姨丫,相哪门子亲啊,不去了,别人怎么会看上我,要啥子没啥子,把人家领进门可不是当菩萨每天烧几根香就能打发的,要去你自己去了,领回来你天天帮她倒洗脚水吧。”我半开玩笑,但却是很认真的拒绝了妈的一番好意。
“你这个死崽,去看看人家‘狗仔’、‘大眼鼓’和你同年的,哪个不是结婚哩?大眼鼓他儿子都马上会叫我太婆哩;你哩?在外面几年,连个人影都没带回家,好意思呀?现在不结婚,到三十岁哩,看谁还嫁你!去学你三舅家‘包子’吧。”老妈好像生气了,依照以前,她最多只会说说死崽,肯定不会拿十三表哥开玩笑。
“哎呀,姨丫,您急什么啊,抱孙子是早晚的事,搞不好今年哥哥就会给您生个带把的小家伙来塞,您老人家就等着开开心心捏他‘小鼻仔’吧!”为了平抑老妈现在稍高的心态,我只能捏造一些比她捡了五百万还美好的事来哄哄她了,自己也好躲避这类没完了的纠缠。
可是老妈现在似乎不吃我这套,火铳般的声音还在加重:“死崽你快些起来哩,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打浪话’(开玩笑)!”
“我说了不会去就不会去的,今天我要去外婆那里,陪她说话,要去你自己去,看是你娘子重要还是一个所谓的媳妇重要!”我可不是省油的灯,搬出着外婆来烧灭老妈略显燎原之势的火头。
“好,你去吧,你去以后就别指望我给你找媳妇哩”老妈说完后我再也没听到她以前走之前嘴里常说的话;却只听见“咣”的一声,房门惨叫了一下,吓得床顶上的灰尘到处乱跑。此时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胜利而庆祝,还是为自己的骄性而惋惜,头脑里反复地寻思着良心二字。做为一个儿子,算是良心近乎泯灭了;但做为一个别人的爱人,至少良心没有受到伦理谴责。她――还是那么重要!
白菜,稀饭顾不上吃了,起床打了几个踉跄,梳理了一下永远也梳理不顺的头发,我便径直飞向了外婆的小屋。六年没见着她老人家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能够用很大的气力呼唤我的乳名,是否能够不倚仗桌凳那另类的交通工具前行,我并不指望她和前面蜗牛的距离越变越“短”,只是希望她还能充满信心地向着前方。
山间小路上,景色并不怡人,大冬天里还像女人死了丈夫般的芦苇,此时却也有闲情去勾引本不安份的麻雀;几只可爱的小山鼠一伙儿上窜下跳,一伙儿站着东张西望,借着上帝给它们那比芝麻大点的胆子,不屑地打量着我的到来,也许更有可能是欢迎吧;路边散落着几束黄色小野花始终逃不出脱野山楂棚的阴影,无法直面阳光。此时的我并没有太多心思去聆听山泉们的大合唱,而是在揣测前面不远处那条在山间夹缝中生存的小河,为什么一直在哀鸣。
很小的时候,大约是我才有力气背起妈妈用几块破布缝给哥的书包吧,我就喜欢一直躺在小河的怀中,抚摸着她清秀的脸蛋,不安份地在她怀里打闹与嬉戏,累了就躺在她怀里休息,有时候她还用山泉般的乳汁让我忘却干渴。半成熟的姐姐们在嬉戏完后,还用她的脸当镜子抓理凌乱的头发。有时候,她也不温柔,寒冬腊月,每每去外婆家,她总是摆弄着冰冷的面容,本来温暖的怀抱那时却寒冷无比,无情地用百万根针扎着我那柔嫩的小腿,可能她是为了让我从小明白事物的两面性吧,更可能它是在报复我为什么突然远离她的怀抱几近乎半年。
和小时候一样,现在的我依然很不情愿在小河边脱鞋袜,那针扎的痛一直挂在心里,现在也挥之不去,在我正寻思着会不会给我脚带来的比腊月里稍小痛苦的时候,眼前漂来了一包白色的东西,同时一股恶心的气味扑鼻而来,白色的包包上,隐约还能看见几个小学生都认识的英文字母:p、s、n、o,还一些符号:%、>、<。
我没有心思去揣磨那东西是什么,说不定里面装着具无头女尸呢?只想在小河里找块有水草的地方下水,避免沙砾蛰脚掌,然后像以前一样蛙跳而行。真是奇怪了,水草呢,我找了十几米也没见着一根啊,记得以前这里她们都喜欢水里摇曳着身姿,快乐地跳舞。莫不是哪家水牛快饿得不行了,把他们连根从小河的怀里全部抱走?
可怜的水草们,你们以前年复一年、不记酬劳地温暖着每一个过河人的脚掌,今天却也摆脱不了背井离乡,黯然消逝的命运。
我独坐岸边,背后一片依稀的绿,可绿色的主角再也不是水草们以前的同伴――小草,是取而代之的是秧苗。一身娇气的秧苗,借着风给它们微弱的力量,摆弄骚姿、故作妩媚,恬不知耻地欲图去拉拢每一个路人的眼球,告诉他们:自己比小草美过千百倍!
它们想得到什么,是世人的怜香惜玉?或者再过三个月,老天爷雷霆大怒,口沫横飞,以至水漫金山,那时它们不也成了“水草”吗?抑或者过更久,等它们“人”老珠黄,享受的却是人们手中镰刀横飞的快感,留下枯瘦的躯干,最终被烧成滚滚黑烟,随风而去;或者被曾经滋养它们的田土所吞噬,在绝望中腐烂。
其实,我不想坐着,想柔软的草地作临时的床,哪怕只是躺几分钟,也可以让我有充分情致去敞开胸襟,享受着明媚的春光,清新的空气。可是,放眼四周,一片片新垦的农田,一块块裸露的泥巴,何处是我床?
我看现在我还是走吧!别了,美丽的秧苗们;小河,请别蹂躏我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