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舅听到我说大舅舅已经答应去我家做客吃酒了,所以和往年一样,这次他依然没有答应我的请求,哪怕是我再三无赖般的拉扯也无济于事,而他嘴里总是一直反复地说唱着那句话:“二子,你就不要扯哩塞,闲人们看到我和你大老舅一起多不好哇。”
看三舅舅一时半刻是粘不完这龙头了,贪玩的我就是在这捣鼓、那琢磨也没有找不出什么新鲜的乐趣来,便干脆回到了大舅舅家找十四表哥玩。
外婆还是一个人在大厅躺椅里休息,十四表哥他们也应该厨房里捣鼓,此刻的外婆在被大舅舅吸出那团恶心的黄痰之后,好像也精神了许多,见我进来便指不指离躺椅边不远处一条大约尺半高的板凳,示意我搬过来。见外婆要下‘床’了,我便跑过去挪开躺椅下边由全身红色木炭散发出让人窒息味道的火笼(江西老农村的取暖工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或者再长大那么一点,我可以抱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外婆猫着腰,熟练地把板凳向前一桶,然后身子吃力沿着板凳平行移动,而我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后面,谨慎地扶着她纤细的腰,生怕她跟不上被她驾驭板凳的步伐而摔倒。
“外婆,我好想给您买辆轮椅车坐,那样你行走就方便多哩。”我边扶她嘴里边嘀咕着。
“乖宝仔,轮椅车是啥子东西噢,可以开着走么。”外婆好奇地打量着我。
“轮椅车是不需要开的塞,您只要坐在上面,手滚着它的轮子就可以走哩。”其实我也是在电视里面才看过轮椅的,反正感觉坐在上面的老头老太都很安全。
“哦,那要好多钱吧,你看外婆这么一大把年纪哩,还坐那东西干啥子哟,要不等外婆真正走不动哩,等你长大有钱哩,再买来送给外婆吧,现在外婆不是还可以走动的么?”外婆似乎有点不高兴,表情那么严肃,然后继续说道:“外婆刚跌倒的那阵子时间里,你大老舅背我乡诊所看过一次,我听里面医师们说我这腿只要送到县医院里面还去可以治好的,但又听他们说要花费三千多块钱,我就打死没让你大老舅带去。你也晓得你这个老舅都没读过几年书,在屋里种地一年的收成也就那么点,我这条老命还不值得他再去花那么多钱,现在我还能喂鸡喂鸭,不是也挺好的么?”
听到外婆说这些话,我心猛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虽然我还没有力量去抱起外婆,但还是感觉瘦弱的她在我手里是那样的沉重。我紧紧地把她胳膊抓在手里,生怕再有什么闪失,可是她却把胳膊拗了一下,示意我她行走没有问题,要我放开她。
我试着慢慢地放开了外婆,呆然而立地看着她,她现在走得很慢很慢,手下的板凳也伴随她的脚步发出一阵又一阵沉闷的哀号。透过模糊的双眼,我仿佛又依稀看到了她半年前挑着满满两桶水那微驼但稳健的身姿,听到了她轻快而有节奏的步伐,不时回头看看我,嘴里还不忘记叼念道:“乖宝仔你快点跑塞,我们两个人来比赛噢,看谁先到家……”
“乖宝仔,在想啥子哩?快帮外婆把这抽屉拉开下,我现在够不着哩。”外婆指了指饭桌前头顶上的抽屉。
“嗯啊,要得!”我回过神来,赶紧爬上饭桌,拉开抽屉,只见里面除了一堆和我那书包一样颜色的布条和几只钮扣盒子外,好像没什么东西,我想外婆不会要给我缝书包吧。
这时外婆关切地向我问道:“你仔细翻一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支自动铅笔?”
“外婆,这抽屉里面没有啥子铅笔啊,全是红色和蓝色土布条噢,还有两盒仔衣裳扣子。”我再翻了翻,确定里面没发现外婆所说的自动铅笔。
“不可能的啊,你看看是不是有块和你们红领巾一样的布条,我记得当初一定是包在那块红布里面,怕你那‘坏’行辉表哥搜到拿出去玩坏哩,所以包起来哩,应该在里面吧。”外婆有些焦急地说道。
我顺着外婆清晰地描述,果然在抽屉的最底下发现一条红布,打开以后,只见里面严严实实地裹着一支崭新黑白条纹相间的自动铅笔,便顺手递给了她。此时我眼下的外婆,眼神和动画片里的小馋猫没什么两样。
外婆接过笔,先是哈了口气拿着它在衣服上来回擦了几下,然后又轻轻地按了按,只见笔芯一点一点地外露,就像春天萌芽的小草。在检查自动铅笔一切都安然无恙后,外婆地把它送到我的手里,握着我的手指说道:“这支笔是我半年前给你买的,本来准备在你开学时送给你,没想到买来时就差点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哩,还好现在送给你还来得及,拿去好好写字哦,多多得老师的表扬。上个月你娘子来看我,听她说你期末考试语文九十三分,数学九十六分,要继续好好读书啊么,读出去哩就有钱帮外婆买轮椅车开。”她说完习惯笑笑地捏了捏我胖乎乎的脸。
这支自动铅笔的确很漂亮,我以后拿着它足可以在班上小同学们面前炫耀一翻,因为班上基本上没有人会用自动铅笔,同时可以省去削铅笔的烦恼,想必它也很值钱。便好奇地向外婆问道:“外婆,这只笔值几多钱哩?贵么?”
“有啥子贵的,加笔芯才四块五毛钱哩。”外婆不屑地回答道。
“四块五毛钱还不贵啊?平时你一毛钱都舍不得用哩。”我难过地望着手里这支漂亮的自动铅笔,脑袋里回想起老妈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你这个不争气的死崽,还有脸提你外婆,她不就是去商店给你买笔回来后跌倒的么。”
看来老妈说得没有错,我生下来就是一个捞命鬼和祸根,如果不是因为我,外婆就不会跌断腿;如果没有我,外婆就不会被糖糍塞得差点死掉;如果没有我,爸妈就不会花去几年才积下来的一千五百块钱!太多的如果在交织着,绞缠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让我感觉抓着这只笔分外沉重,这哪里是支笔,分明就是外婆的一条腿。
外婆是没有读过书的,所以她不懂数学与计算,而我虽然才上半年学,但也深知,这支笔不可能仅仅只值四块五,也不可能只值三千块,所以当然也不会只等于她的一只脚。
注:后来小二子这支笔去向不明,可能是他们班上同学姚小胖偷去了,也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