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扶好外婆上躺椅后,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动铅笔放进了书包里。这时一股煮鸡蛋的香味从厨房扑面而来,灌进我的鼻孔里面,把我的肚肠洗了个七零八落,我这才想起从起床到现在除了几块糖糍外,没吃过任何东西,再加上一大早的受惊后没命奔跑,本来平时里小圆鼓般的肚皮凹下去一圈。
顺着香味的引诱,我摸进了本属于外婆那漆黑的厨房,借着灶台里柴火散发出来的亮光,我看见灶台旁边大舅妈的脸涨得通红,和灶台案板上那已切开的熏肉切面没什么两样。这也真难为她了,以前一年下来没几天功夫下厨房,现在被烟灰呛成那样子也似乎在情理之中,以前她是不做饭不知其中的苦,所以吃了熏肉还喜欢说其中的咸。或许她现在想挑着一担尿桶去三里开外菜园浇灌卷心菜,抑或者她更想去洗掉外婆旧床上那摆放了大半年还没洗的褥套和床单。在她一旁边的十四表哥现在也乖了许多,半倚在灶角里,无聊地玩弄着手中那圆规般的烧火钳。
大舅妈见我进来,苦笑着了一下后接了打了个喷嚏,舌头伸得老长的,和大热天里站在梧桐树下排汗的草狗一般。完后她边擦拭眼角被烟熏得豆子般大小的泪珠,边叫唤着不远处没精打采地十四表哥:“短命鬼,你现在和二子去那老单身家(二舅舅)叫桃根(哥哥)来吃面。”
十四表哥听到这一命令,吓得把头一下约摸甩了七八个回合,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张飞拿着一针一线那么般无奈。我知道十四表哥为什么不去,他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爸不怕妈,不怕左邻右里,唯独只怕二舅舅。
二舅舅其实并不是十四表哥想的那么可怕,至少他是个善良的人,虽然脾气直了点。他还会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吹唢呐,拉二胡;评春秋,论三国,唯一让人不喜欢的是他那张没完没了的嘴,和西游记里面的唐僧差不多吧,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制服我和十四表哥这两只猴子的。
没有十四表哥的陪伴,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地推开二舅舅家的门,只看见二舅舅和哥哥围着火炉,他说话的节奏向来比较快,所以也听不见他嘴里在说些什么。哥哥低着头,用枯树枝在火炉边上灰里漫无目的画来画去,好像一个犯人;二舅舅本来是两手摆在膝盖上端详地坐在一旁,一见我来便兴奋的将我拉了过去,笑嘻嘻但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和哥哥对称另一边的椅子上。
我这个位置恰好正对着神龛,只见不远处的神龛里面摆着一个菩萨和两个伴书童子,我想那菩萨正在讲经给童子们听,也正好和我们三个人现在的造型基本上吻合。
“二老舅,大舅妈要我来叫哥哥一起去切饭,那边面煮好哩,饭菜也都熟哩。”我半带乞求地说道。
“你们不要走,就在我这里切,马上就弄,你二舅舅我以前就是给农村合作社烧饭的,乡里面的大领导都说我烧得好切,还准备提拔我当支部书记呢,你们要知道啊,二十九岁就当书记,估计是当时县里最年轻的书记......”二舅舅侃侃而谈,手不时的比划着什么。
“二老舅,我记得您去年就和我说过三四次啊,您还说要不是为了我妈上学和照顾眼睛不好的外公,您就去当兵,打印度佬,说不定现在就是局长了。”不等二舅舅说完,我就开始接他话茬了。还好他不怎么会计较这方面的礼节,换成老妈的话,非得用巴掌在我脑后赏我一记铁砂掌不可。
“嗯,二子,你看现在国际情势也十分严峻,苏联和美国搞不好就要打起来,一颗原子弹可以炸掉我们半个江西省,要是真打起来了,地球就完了。还是以前打仗好,像三国时期蜀国诸葛亮在赤壁之战中,他那么厉害也就烧死八十万个人,哎!希望不要打仗,最终受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二舅舅长叹一声,眼光凝滞了一会。
“二老舅,是美国厉害哩,还是蜀国厉害哩?”我好奇地问道,心里也没有刚进门时那么怕了。
哥哥一听到我这话,好像从梦中醒了一样,耷拉着的脑袋立刻挺了起来,嘴里笑呵呵的说道:“你个傻子,当然是美国厉害了,美国有原子弹,蜀国是古代的,没有原子弹。听说美国有我们中国三个那么大呢!”
“美国虽然厉害,但我们中国是唯一两次打败他们的国家,第一次是朝鲜战争,第二次是越南战争,你们两个要好好读书,为国争光,再次打倒美国佬!听到哩么?”二舅边说边起身站起了,其实他个子不高,但那天我感觉他好像长高了不少。再加上他头发梳得比较靠后,手里也夹着根烟,又好像电影里的毛主席。
趁着二舅舅站起来惆怅之际,我赶紧拉了拉哥哥的袖角,示意他加紧时间起身辞别二舅舅。要不然二舅舅又得把他从四岁到四十岁的光辉事迹全部翻出来讲一遍了,那还不知道听到什么时候呢。再说午饭之前还要请他们三人到自己家去喝酒,否则老妈等急又会向我们发炮了。
哥哥刚才聪明了一会,现在又重回到本来的面目,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光变得像叫花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很矛盾,还想多陪陪二舅舅一会,不忍心留下他一个人在家里烤火。他想走,可能是像我一样饿了,也可能是因为二舅舅讲的不是他爱听的鬼故事。
我看着像塑像一样屹立着的二舅舅,脑袋一转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然后大声地说道:“二老舅,大舅妈想让您也和我们一起去切面,她不好意思亲自来叫,就叫我给您传话的。”说完我便起身拉着他的手撒娇地摇摆起来,同时对哥哥使了个眼色,哥哥见我这样,似乎一下又聪明了许多,也起身拉起了他的另一只胳膊来。
二舅舅见我们两兄弟这种情形,眉头先是一拉,随后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去,要去你们两个先去,我不会去的,最讨厌切面条哩,特别是你那大舅妈煮得面条。要切你们去切吧,我是不会去的。”他说完后一把挣脱我们兄弟两个纠缠,头也不回,只身转向了房间。
哥哥还试图想去追上再拉着他,无奈二舅舅走得太快,房门很快而且很不客气地就把哥哥拒在门口。
“二老舅,那您中午会和我们一起去我屋里做客么。”哥哥敲着门低声说道。
“不去不去,让你那大老舅去就要得哩。”房间里面传来二舅舅焦躁不安的声音。
完了,我又闯祸了,害完外婆害三舅舅,害完三舅舅又害二舅舅,想到这些我便赶紧拉着哥哥,然后对着房门里面说道:“那二老舅,我们这就先走哩,一会来您这里陪您说话要得么。”
“没事,你们不用回来哩,二老舅不孤单,有人伴着说话。你们快去切面吧,我先困个觉。”二舅舅说完后便没再说话,哥哥又敲了几下门,但也只是徒劳。
“都怪你这个祸根!”哥哥也生气了,转身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我……”我撇着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