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回到大舅舅家,只见饭桌上早已摆满了各种不同年代的盘碗碟筷,那浓浓的大蒜苗炒熏肉香味早已把我刚来时仅存的那么一点矜持勾到了九霄云外,想想以前在这个屋子里,我又有什么时候真正意义上的矜持过呢,只是外婆的疼爱滋养着我的顽性,又似我的顽性助长着她的疼爱。
我迫不及待地跳上凳子,抱起其中一碗面,面条上整齐的摆放着三个扁扁的煮鸡蛋,好像在河里面被洗刷过白色鹅卵石。我夹起其中一个正要往嘴里灌,眼睛余光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外婆也正接过大舅给她的面条,被汤浮起的面条,没有熏肉和鸡蛋的点缀,显得那么寒酸,份量也好像没比大舅手中另一半碗多出很多。
我费劲地把自己那大碗面条抱了下来,快速地走到她的跟前,不假思索地就往外婆碗里拨了一个鸡蛋和几片熏肉。然后说道:“外婆,这几个鸡蛋我切不完哩,就烦劳您帮我消灭它们吧。”
“乖宝仔,我哪切得完这么多东西哩,不要哩!”外婆说着把碗挪到一边,又试图想把鸡蛋往我碗里回送,可是她却已经够到不到我了,因为我有心里准备,身子早已经转向了一旁边的大舅,然后用相同并且熟练的动作又试图往他碗里也送去一个鸡蛋。
这时早有准备的大舅舅还想用手去捂住碗口,哪知道却已经慢了一拍,“扑通”一声,鸡蛋像个石头一样砸进了他的碗里。只见大舅舅又夹起鸡蛋对我说道:“二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老舅不喜欢切鸡蛋塞,喜欢切面汤,这个鸡蛋还是你留着自己切吧。”可能是被面汤洗礼过的鸡蛋分外滑,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把鸡蛋夹着,慢慢朝我碗里送过来。
所谓知父莫如子,虽然大舅舅不是我的父亲,但却比我父亲照顾我的时间多出许多,面对这个必定会在预料之中的动作,我只好双手抱着碗,用和碗口差不大的头把碗蒙住,以便不让大舅舅的“阴谋”得逞,嘴里一个劲地嘟嚷道:“我不切,我不切,外婆和大老舅切。”
大舅舅见此情形,显得是相当无可奈何,表情应该和被大舅妈叉着腰扯着嗓子口沫横飞地骂之后差不多吧。眼见这个鸡蛋快要没着落之际,他又把筷子的方向转向了外婆,打算学我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送给外婆吃,可是他哪知道外婆在我刚才的那番折腾下早有防备,赶忙把碗往边上一挪。这时只听见“啪嗒”一声,这个不讨人喜欢的鸡蛋掉在了那张平日里给外婆当交通工具的板凳上。
“冷骨头,还不快把鸡蛋捡起来,不要作惜(浪费)哩,你不切它就给我来切。”外婆盯着清黄分身的鸡蛋,情急之下便心疼地对大舅舅命令起来。
听到外婆的话,刚刚还在发小愣的大舅舅马上回过神来,便一手抓起鸡蛋,径自朝厨房里面走去,不一会儿便带着水淋淋的鸡蛋回来了,只见他把鸡蛋往碗里面一扔,就开始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大家也开始各吃各的,除了面条“唆唆”声,屋子里面又开始回复了宁静,而这场吃面条闹剧也就在此时无声胜有声中完美谢幕。
一大碗面条下肚,我这小肚皮又重新挺得像个小鼓似的,桌子上搪瓷碟里的糖果瓜子一点也没能给我再品尝他们的动力,倒是那青花瓷盘子里余下的几片熏肉和三耳陶罐里用醋泡的豆豉姜片还可以让我产生进食的欲望。
我不喜欢大舅妈身上的很多东西,但有一点我不得不佩服她,就是为什么能把酸姜片做得那么甜,这点可能是可以把青菜做得比肉香的外婆以后无法做到的。还有那香气诱人的熏肉――我的最爱,我现在必须坚决制止哥哥和十四表哥可能对它的抢占。
趁他们在哄抢糖果的间隙,我把青花瓷盘挪到了自己跟前。台面上早已凌乱不堪,我也懒得找那双我用过的筷子,用手直接把肉和所有的汁抹到自己半根面条都没留下的碗里,飞快地溜下桌。当我又跑到外婆跟着时,却发现她碗里还留着那几块我刚才拔给她的熏肉,但没有半点面汤。
外婆应该是休息够了,也可能吃饱了。这时她侧着腰用手半倚着躺椅,开始有了气力和精神摆弄起脚跟前火笼里的木炭来。
“外婆,您怎么不把熏肉切完啊,是不是不好切哟?”我诧异地向她问道。
“乖宝仔,这熏肉又瘦又硬,容易塞牙缝和磨牙根,外婆现在是嚼不动哩,干脆你把它们一起切掉吧。”她说完拉起我的碗,把自己碗里面的熏肉全部拨到我碗里,边拨嘴里又边说道:“还是青菜萝卜好切(吃)点哩,又嫩又不会塞牙齿,又不咸又容易下饭。”
“外婆,你这不是说假话么,哪听说青菜会比肉好吃的塞,连大舅妈吃饭时都会专挑肉吃哩。”我说话声音很小,怕被正在厨房洗碗里大舅妈偷听到。
“快切噢,切东西不要乱讲话。”外婆赶紧催促道。
“哦,晓得哩,那我就先不客气哩。”我说着便从外婆手里接过筷子,夹起其中一块,慢慢地享受起来,头脑里也不时回想着熏肉的来历……
腊月前的南方,气候干冷,太阳就像小孩子们过家家一样,打个嘴儿就偷偷溜走了。各家各户都忙着把用自家涮锅水辛苦养了大半年的猪给杀了,然后点燃一串百响短鞭炮,算是送给心爱的小猪们最后一件礼物。只见大人们挑着从猪肚到脊梁上那两大片五花肉,然后把它切成一根根三五斤重的长条,等着太阳出来的功夫,把肉挂在高高的瓦沿下,任其风吹日晒。记得我们躲猫猫跑到屋檐下时,特担心长条肉上的油滴到脑袋上或者脖子里。当太阳打盹了,风雨袭来,大人们则忙着把肉拿回家,挂在离火炉约么六尺高的地方,任其烟熏火燎,越黑越好。
我感觉大舅舅家的熏肉做得最好吃,因为他们家自冬天以来就很少烧木炭,全是烧大舅舅长年累月从山上开荒挖来的粗树根,火苗旺,烟也大,熏肉在种环境下熏得效果是最好的,所以自然就比别人家的更好吃了。
有时候,外婆切几片肉放在蒸饭的蒸桶里,那蒸出来的饭可特别香,毫不夸张的说,可以光吃饭不吃菜,而且比平时还可以多吃一碗,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她蒸的熏肉饭了。即便偶尔来外婆家,也只能吃着大舅妈那时而干时而烂的饭,所以比平时少吃半碗。
正在我边嚼熏肉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小手突然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吓得我打了个小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八表姐(大我四岁半),只见她手里拎着个袋子,咯咯地傻笑着,笑得那么诡异。平时桃子核般大小的眼睛那刻眯成一条缝,两张被酒窝镶嵌的脸,宛如阳春里盛开的桃花。两条细细的小缏子上,扎着五颜六色的糖果纸,原来表姐还是那么漂亮!
注释:为什么十四表哥会比八表姐大,因为男女表亲是要分开来算的,外加小二子大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