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十三,按照我们那农村的风俗也叫作小年,太阳公公很给人们的面子,在休息了两天之后,大清早便从山窝窝里头爬了出来,斜射在路过外婆家后房门口的行人脚上和爬在她房间窗台上的蚂蚁身上。
外婆今天起得很早,她在大舅舅地搀扶之下从床上移到了大厅里面的躺椅中,而我昨天的病也随着外婆被窝里的暖气一并升华得无影无踪。在她起床后没多久,我顿时感觉被窝里面凉飕飕的,便也从床上跳了起来,自从跟着外婆学会叠被子起,我也便没有了叫喊她抱我起床的习惯,再说她现在还能抱得起我么?
我正准备穿外套,伸手摸到裤兜里那几张崭新而硬邦邦的压岁钱,突然间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办,便悄悄地将这十四块钱放在外婆的枕头下面,等晚上她上床后看到钱时,我已经回到家里了,这样她就是想不要也没办法了。铺好床被后,我不禁暗自窃喜来,心里想着我小二子是长大了,能够为外婆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了。
我刚走出房门,只见厨房里面还是和昨天上午一样,被大舅妈弄得乌烟瘴气的,呛得我连刷牙洗脸的情致也全都没了,更不用说帮她烧火煮稀饭,我才不想和她一起呆灶角里去遭那份罪呢。
我小跑到大厅,只见外婆在用嘴慢慢而有节奏地吹着火笼里的木炭,火笼里的炭灰也很听话,没有把外婆整得灰头土脸。至少比灶台里的柴草灰听话,不像它们那样欺负大舅妈的眼睛和鼻子。
外婆见我过来,有些不高兴,拉着脸冲我喝道:“宝仔,你这么早爬起来床干啥子哩,不好好在被窝里闷着,冷病哩怎么办哩。快过来烤火,再让我摸下你的脑门看有没有烧。”她说着对我招了招手。
“外婆,你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好哩,我昨日夜间和你困觉的时间不就告诉过你我没有烧也没有病哩么。”我正想起昨天晚上外婆哄我睡觉的事情。
我知道她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也知道她一直在拍着我的胸脯,直到我睡着。我睡着之前也缠着她陪我说了很多话,特别她给我治病的那些话,我现在还牢记着,等下回家时说不定要得上。
大舅舅昨天傍晚从我家里回来时便向我转达了老妈的命令:她要我今天中午饭前必须回家。因为我们那里的风俗告诉她,如果人们不是因为特殊情况,小年里如果有家不回的话,就相当于外人。老妈很看重这些,所以在我寄养在外婆家近六年的时间里,每次过大小年她都会来外婆家把我接回自己家里去住。
吃过早饭,我便准备着回家了,大舅妈给我准备着一包东西,里面放着六个鸡蛋(应该是大表哥家的,因为他家没有请我和哥哥吃面条)及一些花生、干薯片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做为“回礼”。
外婆见我马上要回去,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我的手说道:“宝仔,你真的是不怕哩么,真的是没病哩么?要不我把行辉短命鬼从床上叫起来,送你到河边去,要得么?”
我见她这个样子,感觉现在的她好像比我昨天生病时还要怕那个“结巴子”一样,便拉开嘴唇,露出那两颗大门牙笑着对她说道:“外婆你就放心塞,你的宝仔已经长大哩,回家路上保证不会出啥子问题,我还要去三老舅屋里一下,向他道别,二老舅那里我就不去哩,到时间你让春秀姐去转告他一声。”
“真的不怕哩么?”
“不怕,有啥子好怕的。”
我说完抽回手,便身迈向大门,直奔三舅舅家。现在还比较早,三舅舅还在家里没有出去,估计是昨天就已龙头扎好了,所以他才有闲暇静得心下来看看报纸和杂志。
三舅舅见今天还没回家,感觉很惊讶。我便把昨天生病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然没有告诉他我被“结巴子”那伙坏孩子吓病了的糗事。他知道我是来向他道别后,喊着三舅妈见她不在屋里,便起身也准备给我张罗起“回礼”来。
我估计三老舅会像大舅妈她们一样,又给我弄那些生鸡蛋之类的东西,便拉着的衣角他说道:“三老舅,切的零食我就不要哩,这里还一包哩,你再给我弄的话,我哪拎得起塞,你能不能把你经常给春辉表哥戴的那顶乡治安办的大盖帽给我戴回家玩几天哩?”
“你要那帽子干啥子哩,喜欢它是么?那三老舅就送给你吧。”三舅舅有点好奇,因为我以前从来不会和十五表哥争那顶帽子戴的,感觉戴着它头很重,而且帽檐还时常会遮住眼睛,让人走路时没有方向感。
“我不干啥子塞,我就想戴着它玩,感觉挺威风的,你现在去拿给我要得么。”我急忙向他索求道。
三舅舅也没再追问我什么,回到房间里取出帽子,顺带拿了三个鸡蛋塞到我那布袋里,然后说道:“早些回去吧,晚了到时候你娘子会说的,路上小心么。”他到是没有不想留我下来住的意思,而且也知道农村里的规矩。
“那我这就走哩,你放心吧,我已经长大哩。三老舅,再见!”我说完便戴起大盖帽,直接向着小河的方向跑去,也不想再去樱月和娘娘那里了,省得又耽误时间。
听妈妈说人有时候倒霉时喝凉水都会塞牙缝,以前我还不怎么相信,不过现在想想这句话一点都不假。正当我穿过外另一个村子,快要到河边的时候,意料之中的倒霉事情便来了,昨天早上那伙欺负我和哥哥的放牛娃们正坐在河边放牛,真是冤家路窄。
我这次到是没有像昨天一样跑了,再说他们也老远就看到了我,而且哥哥现在也不在身边,我能往哪跑呢?见着他们朝我走了过来,我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把帽子提了一下,然后站在那里,一手伸着口袋,抬头无聊地望起了半空中的太阳来。
“结巴子”司令很快走到了我身边,见我这样若无其事的站着,感觉很是意外。举着拳着对着我的鼻子说道:“你个‘死……毛驹仔’(对畜生的称呼)不怕我们么?居然还……还敢一个人过我们村子里,老子今日打……死你。”他说完便用拳推了一下我的鼻子。
还好他用的力气不是很大,才使得我能够站稳,我也倒不急着去捂着鼻子,而是又提了一下帽檐对着结巴子说道:“你们最好别打我,我大表哥是乡治安办的公安,三老舅是你们村委会的林书记,再打我的话我就叫他们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你骗哪个噢,林书记是……是你老舅?我还……还是他……外甥哩。”结巴子说完便咯咯地笑起来,引得这伙人个个也都哈哈大笑。
“这还有假的么,你们看看这个公安局的帽子是假的么,上面可是有国徵的,假的帽子有这东西么?”我说着刻意地指了指大盖帽上的国徵。
结巴子他们听我这么认真一说,便赶紧收起了笑容,一堆眼睛使劲地盯着我的帽子来,有人还用手摸了起来。完后只听见其中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人侧着头捂着嘴对结巴子嘀咕道:“这帽子好像是真的哩,和上次下来我们村里罚砍松树人款的那几个治安办人带的帽子一模一样的,说不定这死毛驹仔还真是治安办和林书记的亲戚哩,治安办的才凶哩,上次村里老五就是没交砍松树的罚款给他们抓起来哩,我们可不能被抓起来,要是坐牢哩怎么办啊。”
结巴子听到这小孩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后怕起来,便勾着腰细声向打探道:“你……你真……真的是……是林书……书记他外……外甥么?”他声音是越来越结巴了,还可我耳朵现在够好使,要不然非得把里面的耳屎急出来不可。
“当然是他外甥塞,我三老舅他又高又瘦,左边肩上有颗大黑痣(反正他们也没看过),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外号叫‘包子’,你们听说过哩么?”我开始洋洋得意了起来,还好没有把大黑痣的位置胡吹到脸上。
“那你大表哥也真是治安办里面的人么?”刚才和结巴子说话的那个小孩有些胆怯地低声向我询问道。
“你这不是肺仔话么(同村伙伴狗仔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信不信我下次拿副手铐来给你们看,把你们合部铐起来。”我是吹得更加摸不着边际了,脸都不红。
那小孩听我这么一吹,便更加害怕起来,连忙摆摆双手说道:“啊!不要,不要,结巴子,我们快走,治安办的人真的很厉害。”
“我们快……走,这个毛……驹仔有……有关系!”结巴子说完小手一挥,也不顾身边六七个伙伴了,转身便小跑了起来。
看着这伙“坏毛驹”们灰溜溜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感觉有些好笑,但突然间又觉得头上的大盖帽很重很粘,便摘下大盖帽,用手擦了擦额头上被大盖帽捂出来的汗水,心里想着:还是外婆的“药方”管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