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大厅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又伴随几声咣当当的扁担拍尿桶的声音,我也没听到大舅舅的声音,我相应该是大舅妈回来了,老夫老妻的见面嘴中也没有要时时挂着嘘寒问暖之辞,反正他们也从来都那样。再说要是没有天大的事从上面掉下来,是砸不出她嘴里头那四个“你还好么”的字出来的。而大舅舅似乎也应该告诉她一声:“二子来哩。”但他却忘记了,抑或者是来不及说罢。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照片,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准备给大舅妈请个安,顺便问问她相片里的孩子是谁,哪知道刚低头急匆匆地迈出房门,便和她撞了个满怀。我顿时感觉很惊讶,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脚步依然是那么神速,一下便从大厅串到了厨房。同时我也发现大舅妈感觉一脸惊奇,她一定没有也不可能意识到:此刻站在她前面的这个瘦高男人是六年前她那个基本上连喉结都没有的外甥。我再从她由惊奇瞬间转变成疑惑的表情中不难察觉到:这个平时连老鼠都不愿意跑去的房子里,怎么会突然间窜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呢?好在她手中已经没有了扁担,要不然我身上也许会像小时候八表姐的一样,添加几条青紫色的淤血痕迹。
大舅妈整个人的确和六年前差不多,身材胖而略显敦实,圆硕的腰板依然挺直着,好像在向世人证明她没有屈服于任何东西,两大圆眼珠子还是瞪得那么炯炯有神,眉毛也还是那么浓黑,至少比头发要黑不少。岁月有时候也挺讲情面的,她虽然清洗过了外婆、爸妈、大舅舅等好多人,但又唯独给了大舅妈莫大的宽容,但愿她将来也能够好好地活着吧。我也真心希望比她更胖的大表嫂将来对她比她对外婆还要好,如果真是那样,人们就不用闲着没事给庙里的菩萨烧香了。
“大舅妈,我是二子啊,怎么认不得哩么?没有吓着您吧?”我使劲地笑了笑,以缓解大舅妈稍许不安的情绪,免得她把我当成小偷或者幽灵之类的东西而被吓着。
“哦……啊……!原来是二子啊,我还以为是哪只捞命鬼哩。好几年不见,怎么好像变哩一个人似的呀?你在外面有没有赚大钱呀?有没有像别人一样开公司娶个漂亮有钱的老婆呀?回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我还以为你把我们这些亲戚都忘掉哩。”如梦初醒般的大舅妈说话到是一点也不含糊,感觉像个阅名人无数的老记者。因为很多记者都那样,关注名人的身家相对于平安来说可能更加多些。所以名人们有时候也是可悲的,当前病床上的陈晓旭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么。
“大舅妈,看您说的,我只是在外面打工,和别人一样每个月都拿着一点点工资,充其量也只够平时吃用吧,哪有啥子钱去开公司塞。老婆就别谈了,现在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找哩。”我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大舅妈,生怕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这时我只见大舅妈脸上又开始疑惑了起来,紧接着她故作笑道:“听你妈说,你不是当啥子大公司的总经理么?那公司总有你的一分子吧?赚钱哩就要大声说出来,那样在外人面前多有面子,你就不要摭掩啥子真相哩塞。再说我又不是啥子外人,可是你的大舅妈呀!”
“真的没有开啥子公司赚啥子大钱,我也不是啥子大公司总经理,只是个小公司里小部门的经理,再说现在外面打工的,随随便便也都是个经理主管啥子的,工资也就是千儿八百的,你看我都不好意思向您说。”我心里有些责怪老妈喜欢对亲戚们信口开河,特别是对大舅妈。
大舅妈听我说完,又感觉我说的很有道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见我头发那么乱,也没有戴着眼镜,又没穿什么笔挺的西穿和打着丝滑的领带,脚上只是套着一双“耐克”运动鞋而不是擦得油亮的大黑皮鞋。她脸一下子也随即拉了下来,也没有刚才的疑惑,只是生硬地对我说道:“嗯,回来就好,你先坐着吧,我去弄点菜来做午饭。”说完便打算转身了,好像在躲避一个非典病毒确诊患者。
“大舅妈,您可不可以先停下子哩,我这还有点事情想问问您。”我赶紧拉了一下她粗壮的胳膊半带乞求道,又急忙从兜里掏出那张黑白相片向她说道:“请问下您,照片中外婆手中抱着的这个孩子是哪个人噢?”
大舅妈接过照片略微瞄了一下,然后冲我故弄玄虚道:“你啊,是不是在外面菜油吃多哩还是小时候青光眼没完全治好。这个小‘毛驹仔’(小孩)不就是你么,连自己都不认得哩啊?你娘子没帮你照过小时候的相啊?(她好像忘记我是在哪里长大的)”说完把照片塞进我怀里,快速地朝门外走去,没给我耽误她太多的时间,她更依然没有时间去多问躺椅中的大舅身体是否好了点。
我没有再乞求大舅妈给我细说点什么,因为她是个忙人,时间对她来说是最年宝贵的东西。特别在她农闲打麻将的时候,不管输赢别人千万不要去打扰她摸牌的时间,否则那红枣般地脸会变得像猪肝一样,再加上点嘶牙咧嘴的吼叫,足可以吓死飞过她面前的每一只苍蝇。
看着照片中的我,有种怪怪的感觉。那时候估计不会走路,手脚拼命外挣却脱不出外婆的怀抱。也怪辛苦老人家的,她又要看着照相机做自然的表情,又要不自然地去安抚怀中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或者每个儿孙小时候都这样吧,只不过我是最后一个罢了。也可能我比十四表哥更加活泼淘气,所以花费了她更多的精力与时间,得到她更多的疼爱也便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