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妈又是用一阵急促的脚步带走了屋子刚才好容易诞生的一点闹腾，大门也随之关闭了起来，屋顶上四片深黄的玻璃明瓦此时对光起的作用不是折射而是反射，所以小屋子不比外婆房间里显得多有生气。而大舅舅也很感觉很累，微微闭着眼睛在躺椅上艰难地抖动着嘴角，却一直没有把他灰白胡须里那只苍蝇给抖下来，看来小苍蝇的确很迷恋他的嘴。

我也懒得去帮大舅舅驱赶苍蝇了，再说眼前苍蝇这么多，要到几时才能赶得完，便坐在躺椅边，打开手机准备发条短信给樱月“大人”请个安，仔细一看手机连最短的那格信号都没有，看来中国移动也应该还得多多移动几下了，别老光想着给外面太平洋上加强信号，咱自己窝里的信号问题还没解决呢。见手机玩不了，我便无聊地剪起手指甲来，或者时间就是靠这么打发才会走动。

当老樟木桌台上那几近乎古董般的座钟发出十二次沉闷叫唤后，大门被推开了，大舅妈也如约而至，似乎她这守时观念也不比我这个当过兵的人差啊。我只见她左手拎着一条和巴掌差不多大的鲫鱼，右手抓着几颗还带着泥土的新鲜黄芽大白菜，一进门便余气未消地冲我埋怨道：“猪肉佬的肉越来越差哩，肉案板上面全是前颈的肉，而且还一点都不新鲜，我估计是昨天没卖完剩下来的，就算买来切（吃）哩都会反胃。”她说的声音很大很慢，害怕我就听不见。

看来大舅妈真是多虑了，想那么多干嘛呢。再说我也没多想什么，一个人在南京这几年过来，几乎没吃过家里农家肥养的白菜萝卜。难得她还记得我喜欢大白菜，也还算是用心良苦罢。我便随口回了她一句：“大舅妈，您就别太费心哩，我切黄芽白菜就要得哩塞，这条鲫鱼就给外婆和大舅舅炖碗汤切（喝）吧。”

时下说句大实话我还真是很饿，早上光顾想着和老妈顶嘴和睡懒觉，整得连早饭都不想去闻一下，估计胃里现在也只剩下几滴胃酸了，哪管得着什么大鱼大肉的，就算她给我白饭吃我也能扒进去两大碗。我顿时又感觉自己像个要饭的，眼巴巴地等待着大舅妈的施舍。还好她更多是注意我这黄瘦的面孔和扫视大厅里有没有我带来的大包小包，而不是倾听我肚皮的叫喊。

大舅妈在扫视完大厅里，确定没有我带来的任何东西后，话也不多说什么，又急匆匆地走进厨房。我怕她一个人做饭辛苦，再说也让她一个人做饭自己闲着的话，那是没有家教的表现，即便我现在是个客人，便追着她屁股后走进灶台对她说道：“我来帮你烧火吧，或者做菜也要得。”

“这哪要得塞，你去外面呆着，看看电视啥子的，我一下就做好饭哩。”大舅妈把鱼扔在案板上，迟疑片刻后又说道：“不过现在电视机里好像没啥子好看的节目。”

“没事没事，我本来也就不喜欢看电视哩。来，大舅妈，我来帮你做鱼仔吧，我在部队里面可是当过一段时间炊事员哩。”我扯着衣袖说道。

“啊？伙夫啊？你娘子不说你在里面当哩啥子班长么？”大舅妈感觉很奇怪。

“现在都叫炊事员哩，伙夫是古代人叫的塞，不管怎么样反正都是兵吧，我哪当过啥子班长塞，只是给我娘子打电话时新兵叫我一声班长被她听到哩，所以她以为我当哩班长塞。”我现在感觉老妈也快变成“闲人”了。

“那当哩几久（多长）时间的伙夫哩？”

“应该不到两个月吧。”

“算哩算哩，还是我来做饭吧，你帮着烧火就要得哩。”大舅妈表情很不以为然。

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大舅妈做饭速度比我多兵前又是快了不少，加之本来就利索的手脚，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大约只过了半小时便弄好了，饭菜虽香但肯定不丰盛。饭桌上也只是四盘菜：青椒炒鸡蛋、干红辣椒炒鲫鱼、大白菜炒青椒，还有一小盘大白菜是没有酱油和辣椒的，估计是给大舅和外婆准备的；上面没有汤，毕竟江西农村不像湘川之类的菜馆，这里吃饭本来没有喝汤习惯。

我把大舅舅搀扶上了面朝大门的位置坐下后，便四处张望起白酒的下落来，他以前吃饭有个习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自己身体怎么样一定要先喝点白酒开开胃，否则就吃不下饭的，就像吸毒的人毒瘾发作时只想要毒品充饥一样。

“二子，你是想要切酒对吧，现在家里没有哩，要不让你大舅妈给你买几瓶啤酒去。”大舅舅虽然发着烧，但不至于说话糊涂，也算意识到我的一半意图。

我以前算是个一般会喝酒的人，但没有喝醉过，也讨厌喝醉丑态百出的样子，所以一年当中只是逢年过节、识亲结友喝点小酒。其实酒也不是好喝的东西，喝了自己头脑难受不说，喝过了还让别人头脑难受，为什么人们不去以茶代酒呢？

我怕大舅舅误会我贪喝忙说道：“大老舅，我现在已经不会切酒哩，我是在给您找酒。”

“就是，人家二子不切酒，冷骨头你尽瞎说些啥子话哩！”一旁的大舅妈似乎早就知道我不喜欢喝酒一样，赶忙插话的同时眼睛还不忘斜视了大舅舅一下。

在我印象中只要大舅妈这样带着斜眼说话，大舅舅是很少会还嘴的，所以他们夫妻这么久，也没听说过吵过几次大架。我倒是挺佩服他的脾气，任你千言万语、气势凌人；我自充耳不闻、一声不吭，现在他依然埋着头。

这时我又想到了后房间的外婆，便向大舅妈说道：“大舅妈，碗哩？我先去舀点饭喂给外婆切吧。”

“不要舀哩，她现在切不下什么东西，何况早间也吃哩半碗白米粥。二子你先吃饭吧，外婆不要你操心哩。”大舅妈有点不高兴，估计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得罪她什么地方，说完把手中的一大碗饭推到了我面前。

我有点后悔刚才的所做所为，惹大舅妈心情不好，但她再生气也不会像对几个表姐那样非打即骂的对待我，可能我是男孩子吧，更可能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是客人。无暇再多去想什么了，我还是先老老实实地吃饭吧，要不然菜凉心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