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敢做。你问谁,谁痛苦,你唤谁来谈,倒的都是一盆苦水。你越做思想工作,他越来情绪。”
“是啊,思想这个东西是不能做工作的。我真担心这么多的工程无以为继造成的经济雪崩呀!”
“我不光担心钱,还担心工程的质量。李书记不懂工程,平时去的也少,但他却十分刚愎自用,反对别人过问。全路十个标段,除了我们局干的三个标段,杂牌军干的,我看了看都有质量问题。我向这位总指挥提过不止一次,李书记都是点点头说‘知道了’,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后来,见人家听得讨厌了,我也懒得再说了。如果就是这么个修法,这条高等级公路恐怕要成为高等级废路。往下修不只是一个钱的问题,组织领导体制也得改革,最起码不能外行领导内行。”
“你说的对。领导组、指挥部是什么它不是一个实体,更不是一个法人。说起来是集体领导,集体负责,实际是无人负责。问题还怪在你要说它无人负责,它的权力还是大得很,事无巨细,无所不包,把部门的职能全剥夺了。你下来把这方面的情况专门写一个材料给我。”
“行。”
吕局长走后,高克军陷入了沉思。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了结这条公路。因为意见相左,李国仁最后是撂下“我记你三年。”这句话甩门而去的,当时自己的感觉是:“那我就让你怕我三年”难道我们之间就有这么深这么大的隔阂吗纪严说李书记有“六件宝”(公文包,金手表,花露水,会员卡,助兴药,避孕套),被称为是从文件中来到会议中去、脱掉裤子就露出尾巴的人,形象甚是不佳,自己曾一笑了之。怪就怪在这样的人在官场倒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真是奇也怪也。他的思想又回到即将对记者讲什么的思路上来。开口认错,难呐!但这个错必须认,必须自己来认。
“这个金台长,就是步行也该来到了。”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高克军焦急地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地站起来,使劲地拨电话,但那边一直没人接,只得无奈地放下。这时,办公室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他刚叫了声“金……”就发现进来的不是他所盼望的人,而是秘书小张。这年轻人轻轻地提醒他该下班了。
高克军哪有下班的心思,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张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高克军打开台灯,又点了一枝烟,翻阅吕局长送来的文件。猛地,电话铃刺耳地震响,一接是陈光玉的:“克军呀,还挑灯夜战吗老母亲身体不好,应当多分点心照顾照顾。古人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现在大家都唱《常回家看看》,也是一种大众心态吧。”
“老陈,我在等电视台的老金。重点工程办实事的进展情况以及出现的一些问题,我有责任向全市人民公开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人民知道什么我们做工作既不需要人海战术,也不是搞劳动密集,依靠群众只不过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你能指望街上一个钉鞋的、缝衣服的给我们提出建设性意见笑话!克军,在工作中有困难是正常的,有分歧也是正常的,但完全没有必要大曝于天下。我们这个班子还没有到了土崩瓦解的地步!政务公开也只是说提高透明度。谁来掌握这个透明度,就是我们这些人。完全透明,不一定利于我们开展工作。该暗箱操作的,还得暗箱操作。人代会选举不也有个投票箱吗以我三十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些事情实在不宜向外界吹风。”
高克军激动地站起来:“群众的说法很多,澄清一下,有利于安定人心。”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一方面,你越解释他越糊涂,让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方面是你刚讲了城门失火,他就联系到了殃及池鱼,局面会更加复杂。我们市级领导班子精诚团结、坚不可摧,不要因为几件事情上的分歧,就让群众以为貌合神离、弱不禁风。如果造成这样的结果,事情更糟。经济损失加上政治影响,我们受不了。我作为班长,这个舵还是要掌的。这个时候,用得上的就是那四个字:沉默是金。”-
“陈书记,我没有沉默的习惯。”
陈光玉显然是笑了:“到底是年轻人,没有受过言多必失的害。十年以前我也是你这个样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老子天下第一;如今意气平和、棱角全无了。倒是老李能和你配这个对。他刚从省里下来,热情高涨,也是急着要干点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们还是要给英雄以用武之地的,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排挤挂职干部。噢,我倒忘了,当初你也是挂职下来的。现在是互联网领域,谁都讲界面友好,谁的合作伙伴多,谁整合的资源就多,谁就拥有竞争优势。转换成老话,团结就是力量嘛。dec公司的美元很快就会引过来,借此求个功德圆满也好。我最近才知道,这个dec公司是著名的风险投资公司,许公司就是它扶持的,号称中国e时代的开创者,站在仅次于上帝的台阶上。我们完全可以打消疑虑了。所谓的还债压力是杞人忧天。再说,你我无非是政坛上的匆匆过客,‘常怀千年忧’何苦来着?何况,我们负债也是为了子孙,下一代会谅解我们的。”
“陈书记……”高克军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轻松,他刚想展开谈自己的看法,陈光玉打断了他:“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政绩重要还是还债重要,我们要掂量清楚。我已经是夕阳暮年,政坛上秋后的蚂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切都无所谓了。你就不一样了,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是要冉冉上升的,而上升没有政治资本是不行的。政治资本是什么就是政绩。我们在这条底线上达成默契好不好”
高克军说道:“旅游公路除了钱,组织领导和工程质量也有问题。”
陈光玉咳嗽了一声:“我们既然让人家老李负责,就要信任人家。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么。我听说你和老李为此还闹了点别扭,这不好。领导干部,首先要做团结的模范。一个班子不团结,我这个班长负主要责任;如果正职和副职、大干部和小干部之间闹矛盾,板子首先要打正职、打大干部。不知我这么讲你认同不认同。你要拿出主动的姿态,和老李尽快谈谈心,在讲原则的前提下团结起来。克军呀,我很为你的精神状态担忧,你怎么比我这个老头还暮气沉沉我跟你说,我们的权威和威信不是靠上级‘托’起来的,不是靠权力‘压’出来的,也不是靠宣传‘吹’出来的,更不是靠耍小聪明‘骗’出来的,而是靠全心全意、踏踏实实、坚持不懈地为人民办一件一件实事干出来的。这海市人也就认得个‘干’字,干的干部他可以跟上你去死,说的干部,他真能把你轰下台。电视台的金台长和记者正在我这儿采访,我打算重申市委抓基础设施建设、办十件实事的决心不动摇。谁在这个问题上动摇,就是背离人民群众的意愿,就不是党的好干部。同时,我要求广大新闻工作者深入到第一线,大力宣传火热的劳动实践,为发展经济加油助力。广播、电视、报纸毕竟都是党的喉舌,都听党的话,跟市委保持一致,这也是讲政治的重要体现。喂,克军,你听到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我、听、到、了。”高克军喘着粗气,一个字一个字地答道。他感到有一种无形的然而是强大的力量,压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听到了就好。作为党的中高级领导干部,讲政治比什么都重要,不能你讲你的,我讲我的;你不讲我的,我就不讲你的,也不能你讲我的,我就讲你的。更不能讲成绩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摆问题是孔融让梨,自己先拣个小的。要反对这一套。要完善和健全党内的民主生活,认真执行民主集中制。当然,这个工作由我来主抓。克军,最近我听说有的干部自降人格,甘当老板阶层的奴仆,为老板们办私事、跑门子、拉关系不遗余力,连政策、纪律都丢在脑后了,群众讲‘包工头吼一吼,什么长抖三抖’,权力在贪欲的高温下变得狰狞,影响很是恶劣,我们要注意给做经济工作的同志做这方面的提醒工作。”
高克军实在没有耐心听下去了,轻轻把听筒搁在办公桌上,隔上一二分钟拿起来“嗯”上一声,然后再放下。大约过了一刻钟,陈书记的官话才消失了,成为挂断后的忙音。
刺目的灯光使高克军闭上眼睛,他在回味陈光玉讲的每一句话。我这个一市之长,难道连“看家护院”都做不到了吗特别是关于李国仁想干一番事业的话。那天晚上,小雁问:“怎么电视上很少见你的面”高克军摸摸自己棱角分明的脸笑道:“我长得丑,怕污染荧屏,对不起观众。”小雁把头一晃:“我倒觉得你挺酷的,铁汉一个。”她指着电视说道:“这不是你陪省长的新闻吗,怎么也看不到你难道电视台的记者认不得你”高克军扫了一眼电视画面说道:“你观察得倒挺仔细。不是记者认不得我,是那位李书记就认得镜头。记者一扛起机子,他就摆好姿势冲上去了。”小雁感悟了:“是那个戴眼镜的在抢你的镜头啊!油头粉面、尖头滑脑的,真讨厌!”高克军当下没说什么,如今“抢镜头!”这话好象又响在耳边了。有人说李国仁作风飘浮,哗众取宠,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往上爬,而陈光玉对其又是十分的赏识,这不能不令高克军感到烦恼。
房间里一片寂静,挂钟嘀答嘀答地走着。是谁将瞳孔放大看得穿这大千世界?是谁能给我山间明月、江上清风、天空朱霞、云中白鹤?高克军感到自己就象一个对着混沌棋局的棋手:
炮二平五,
马八进七,
一个局纵横在我眼前。
海底捞月狠毒,
仙人指路凶险,
铁门闩我无处可逃,
双车错我生路难觅。
七步,只有七步,
请再多算一步。
或者我站在楚河汉界之间,
聆听那个令人心悸的声音:
将军!
我一定要胜利!高克军觉得精力又回到了体内,他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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