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闹市里,华灯初上,人声鼎沸。每年岁试,总得热闹上个三五天,这进城的学子要逛逛府城的繁华,游游古城的名迹,夜晚更要看看夜市的杂耍游戏,更要看看城里游夜市的大姑娘小媳妇,自然,大姑娘小媳妇也要看看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稳坐书斋的读书人那一身斯文样,再拿来跟自家男人比比。小贩吆喝着、杂耍的招徕着,大姑娘小媳妇呼姑唤妗,闹市里人挤人。只见那一处一个布帐围着一棵大树搭起,布帐门口挂一盏灯,灯光暗淡灯下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身穿长衣头戴瓜皮帽,便是站在灯下,也看不清面貌。此正是进城就岁试的书生夏雨来。夏雨来正向来往的游人招徕着:“摸宝、摸宝。天地至宝,干的的六文,湿的十二。快来快来,仅此一夜,时过来再。”有妇女小孩心生好奇,要进去看看的,夏雨来板着脸教训那小孩:“此物仍农家之宝,天地至物,非刚阳之男不可承受之,你们快快离去、快快离去。”那妇人听了,掩口而笑拉着孩子走开,孩子不依,妇人便附在孩子耳边说了什么,那小孩子一听咯咯笑着随母亲走了。
市集里那些游玩的书生有见此情景的,不由好奇心起,他们平素坐在书斋中,读那圣人之书,哪见过什么农家之宝,又听说非刚阳之男不可承受,再看那妇人小孩神色诡秘,那猎奇之心如何抑得下。便有一青衣书生摇着折扇前来问帐中何宝。夏雨来一脸正经,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徐徐道来:“此物受天地之造化、集五谷之所成、为五谷之基,乃温润之物。世间人得其物无病灾,触其物得大财。我辈不可道其名也。”
那书生一听更生探究之心,问:“进去看看要多少钱?”
夏雨来板着脸说:“此物不可看,只能摸,干的六文、湿的十二”
那书生又问:“如何还有干湿之分?
夏雨来两眼朝天,冷冷地说:“想摸宝就进去,不想摸宝就走人,这是两相情愿之事,不必再缠问了。”
那书生见夏雨来神色踞傲,实在象是有宝之人,于是便要进去看看。夏雨来又拦住他:“先交六文。进了里头湿了再交六文。”
那书生兴冲冲交了六文钱进帐里去。那书生刚进去,又有一人前来问宝。夏雨来一看乐了:正主儿来了!夏雨来端颜正色,立在布帐门口对着来游人喊道:“摸宝、摸宝,摸天地至宝,农家之宝。”
来的正是那后居上的用一两银子占了夏詹两人客房的书生,只见这书生二十四五岁的年龄,长得相貌堂堂,身上穿的虽不敢绣花织锦过分张扬,却也是细布软绸,那一脸踞傲,似视天下为无物。此人是谁?此人是海阳县一富商之子姓谢名天广,早年曾随上京任职的叔父到过京城,见识过京城气势,前些年其叔父令其回乡就读,以图科举出身。此子因自视绝高,偏他生得相貌堂堂,又有些学识,且家中富有又有在京为官的叔父为背景,那一等阿附之人自也一张口便有千万种奉承之词,听得多了便习惯了,习惯了便成自然了,自然了便是真的,千真万真,他自十八岁那年参加院试以来,至令六个年头,连考六年却尚未进学。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原因便是这小小地方学政个个都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谢天广听得夏雨来吆喝,便慢慢踱步过来,摇动手中坠玉描花之扇、发金玉之言道:“你这小子,小小年纪便敢来骗人,这天地间的的至宝那一样不是在皇宫里供着,哪能落到你小子手中。”
夏雨来两眼一翻道:“皇宫里供着的是皇家之宝,天下百姓无它们不足为念,我这里供的却是农家之宝。”说着附到谢天广耳边说:“皇家也惦记着它呀!”
谢天广不由一楞,实不知那帐里置的是什么宝物,抬眼见那刚才进去的书生从布帐后来转出来,便想喊住他来问到底何宝,那书生却似未听见,匆匆离去了。谢天广随身的小童从后面追上去。
夏雨来冷冷地说:“此物进去摸得,出来说不得。”
正说着那小童跑回来说:“阿舍,那人说要知道是什么自己去摸摸就知道了。”
夏雨来斜眼看着谢天广说:“你若舍不得那几文钱便请离开,我这还要做生意,你挡在这算可不要坏了我生意。”
谢天广哪里受得了这种激,命小童说:“给他六文钱。”
夏雨来接过钱放进袋里掀开帐门说一声:“请”
谢天广进得帐来,却见帐中央放一口瓮,瓮口用红布封住只留一个可探手进去的小口。帐里还站了一个粗壮的汉子,一脸的胡子拉渣。这汉子自然就是詹大才了,那一脸的胡子却是画上去的,只是豆大的灯光那能照得清楚。詹大才双手抱胸大马金刀地站在瓮子旁边,脚边放着一个盛满水的水桶,桶着一把瓢载浮载沉地好不自在。
谢天广问:“宝在哪里?”
詹大才,一指瓮子粗声说:“在里面。摸时轻点不能用力,知道么?”
谢天广探手进去只轻轻一摸,那物却是粘粘糊糊不成开状的,不知何物,拿出手来,只见手上粘了不少,便伸手到灯下来看,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便又把头伸过去想看仔细,这头刚一靠近一阵恶臭扑鼻而来,那手上粘的却都是屎。谢天广五脏六腑一阵翻腾,便要呕吐。詹大才在一边问:“要不要水洗一洗?”
谢天广忙伸过脏手去说:“快、快洗洗。”
詹大才却缓悠悠地说:“拿六文钱来。”
谢天广大怒:“你还敢要钱,你们如此做弄人骗钱,我拿你们问官去。”
詹大才笑道:“那好,你且把这手拿好了,就这样粘着别洗干净,明日见官好做证。”
谢天广怒骂:“你们如此骗财还敢嚣张?”
詹大才说:“我们如何骗财了?”
谢天广说:“你们不是说是摸宝,什么受天地之造化,集五谷之所成。皇家也惦记着它。”
詹大才哈哈大笑说:“屎是农家宝。谁家谁人来知,万物皆为天地造,此物自然也是天地之物,此物岂不正是五谷轮回之始末?便是皇上,他一日不出恭那天下得多少人惦记着。我们说得这般清楚你尚不明白,可见你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之人。便是见了官也定不了我等的罪,只见得你这书生的无知。”
谢天广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又发作不得,只好低声求詹大才:“你且把水给我洗洗吧。”
詹大才说:“适才进来之前便说好了,‘干的六文,湿的十二’如今你要湿的,得再交六文。”
谢天广无奈,朝帐外喊小童:“喜宝,再给他六文”
他这喜宝二字一出口,帐内帐外夏雨来和詹大才都大笑起来。
谢天广洗干净手,气怒地从帐后出来,小童喜宝忙跟上去,问他:“阿舍,你摸到什么宝了?”
谢天广被问,恼羞成怒,冲喜宝一把掌打过去:“问什么问,想知道自己摸去。”
喜宝捂着脸委屈地低声咕哝:“你不准我花费我哪敢去摸,不就问问嘛也不行。”
夏雨来一本正经地凑上前去说:“你真想摸让你进去白摸一下,不收你钱。”喜宝心动,脚步不由有些迟疑。谢天广这个贵公子,一向视他人为草芥回头来,如今栽在这两个乡下小儿的手里,吃了哑巴亏,那里敢让自己的下人知道?一看喜宝还真想进去摸“宝”,把怒火全撒在喜宝身了,手一轮过去又是一巴掌:“还不快走,摸什么摸!”
夏雨来对着谢天广主仆的背影大声喊:“客官你出手康慨,小的下次再寻来什么宝物,还得再请客官你来鉴宝呀。”
那帐里詹大才已经笑得不行了。探出头来低声说:“如此做弄人,比我在家里跟人打架还过瘾。现在是收滩呢还是再摆下去?”
夏雨来一本正经地说:“这叫奇物共赏嘛,我们给诸位爷们开开眼界,哪能叫做弄人。这帮人只知吃五谷却不知五谷轮回这道,我们点化点化他们,也算做件功德。”
詹大才嘿嘿笑道:“他们会来找我们算账吗?”
夏雨来说:“这么没面子的事他们自然不会说出去。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们越是不肯说别人就越是好奇,越会想来摸摸看。”
两人正低声商量着,又有一人走过来。
眼看夜市快散了,夏詹因气那店家势利,也不归还布帐,将它与那土瓮弃于集市,等那店家天亮来找。两个再行投店,终于也了个客栈安身了。这一夜夏詹躺在床上,将自己那童顽之事全拿出来分享了。两人虽说自幼读的是圣贤书,知书达礼,怎奈天生顽性,又正在无事生非的年龄上。两人越谈越起劲,不觉间窗外鸡鸣,东方露白了。
第二天,詹夏两人结伴游了潮州八景,来到湘子桥上,两人便要分手,各自回家了,詹大才依依不舍。拉着夏雨来的手说:“但愿下次我们能在学馆相会,到时我们整整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家伙。”
夏雨来一本正经地说:“詹兄此言差兮,以后既为同窗,自当同舟共济,整人之心不可要。”说完朝詹大才弄眉挤眼一通,逗得詹大才哈哈大笑:“好好,听你的,以后全听你的。”
夏雨来别了詹大才,一个人沿着韩江堤一路往南赶回海阳县龙湖寨。这龙湖寨东临韩江,南西北三面池塘环绕,俗称“塘湖”。夏雨来走进塘湖寨江堤日已近黄昏,眼见那江风唱晚,飞鸟投林心中畅快无比。此次进城参加院试,答考顺利,自觉题名有望,昨晚初识饶平学子詹大才,两人虽性情回异,但意气相投,实是快心之事。洋洋自得间只觉腹中浊气下坠,一时内急起来。瞧那江堤下临江的一片竹林静寂无人,便下江堤走进竹林寻得一临江处,正有一丛灌木挡着江面,于是宽衣解带,蹲在灌木丛下行那五谷轮回之事。正畅意间,只听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从耳边轻轻擦过。夏雨来一楞间,探头四望,透过灌木那密枝疏叶间,看到一少妇坐在江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