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来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园外跑。那狗在后逛追,夏雨来在前逃命。一路追至夏厝巷尾那狗才折回去。夏雨来一身汗湿,又脚疲软,一进家门便跌坐在那院中喘气。
夏大娘忙迎了出来,见他一身灰土,形状不堪,正要问他驱邪之事,夏雨来却连声说道:“娘,我好饿,有饭么?我想吃饭再洗个澡。”
夏大娘喜出望外,朝天拜了几拜道:“真是活神仙!”转身进厨房做饭去。
夏雨来挨进厅堂来,喝了杯水想起黄二姐与林大妹骂他的言语,竟觉得自己一介男儿倒不如她等女子有见识。不由又自艾自怨一番,便又下定决心,以后只一心读书,求取功名方不负寡母养育之恩。心中主意已决,那一顿饭吃得特别香。乐得夏大娘呵呵直笑。夏大娘又要收拾此礼品好受明朝上五统宫里去答谢那活神仙。夏雨来忙谎称那云游道人为他驱邪后已带着徒弟离开了,也不知去往何处。
这日,一大早上院子里鸟鸣成片,把夏雨来的睡意全都叫走。夏雨来只得起床来,他母亲却已在院中井边洗衣。夏雨来在院子里边踱步边摇头晃脑地背诵:“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又见一片状元花上,花开正红,几只鸟儿在那枝叶之间撒着欢儿。便指着那鸟儿与鸟儿讲起道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刚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换口气又将那一棵脑袋圈圈点点起来:“《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变若是则已矣。”
又转身指着那墙边茂竹仿效那鸟道:“蜩与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再负手仰天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他这里与鸟儿传道,正自不亦乐乎,他母亲也听得正高兴,便听门外传来锣鼓之声,接着又是一阵爆竹轰鸣,爆竹声过后,夏大娘开门去看,便见门外立了数名汉子,有人拿锣有人拿鼓一字排开,见夏大娘开门,带头一名壮汉喊道:“夏雨来得中院试第一名秀才”众人又齐喊:“恭喜、恭喜”又是一阵锣鼓声。连喊数遍,把个夏大娘喜了忘了所以,夏雨来忙出来招呼他们进内用茶。夏大娘又张罗茶水,夏雨来取出二吊钱来,打赏了这报喜的人。左邻右舍也听到报喜声,都过来道喜,一时夏家这平素冷落小院热闹起来。一报的人刚走,二报的人又到,又是一阵锣鼓爆竹声。这里整道夏厝巷的人都过来道贺。隔壁夏雨来的叔婶也过来帮着待客。夏雨来院试高居榜首这消息一传出去,一些多年不曾往来的亲戚也纷纷过来走动。夏雨来又要回学里答谢先生,又与一众同学相聚,实实是忙了此日子。
过了半月夏家终于清静下来。这日夏雨来叔父夏懋思却又过来,夏雨来忙请他到书斋喝茶。夏懋思对夏雨来原也疼爱,只是有些恐内,故此虽家中富有却从不敢资助夏雨来。夏雨来对这叔父素来不以为然。只这些日子过来这边帮衬,不知背地时婶子的算盘又要打过几通。
此时叔父举着茶杯却在那出神,夏雨来便问他:“叔父为着何事如此难决。”
夏雨来一问,夏懋思不由长叹一声道:“想我夏家人丁冷落,到我这一房竟又一无所出。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教我怎不难决。”
夏雨来听叔父这般说,分明话中有话,便装做不懂,只不出声,夏懋思见夏雨来不应,又道:“我想着你婶母年纪已不小,要再指望她产育只怕是不可能了。”
夏雨来应道:“这可便难了。”
夏懋思又道:“这事其实尚有可为。”
夏雨来假意问道:“如何为之?”
夏懋思道:“这世上人中年得子的人家多了去,你父便是中年才得的你这孩儿。我想着若能纳一妾或可为我夏家再添丁。”
夏雨来道:“如此甚好,不知叔父可已选定谁家女儿?”
夏懋思苦着脸道:“哪里就选定谁家女儿了,只此一个念想,便不知已挨了你那婶母多少话头,此事只怕难为。”
夏雨来道:“依叔父这般说来,这事甚不…”
夏懋思道:“雨来,你自小聪明,遇事多智,这番纳妾之事,可否帮叔父想个法子出来。若为叔能如了此愿,必有厚礼谢你。”
夏雨来看已引出正话来,便道:“叔父何必说那谢礼物事,若叔父果能为我夏家添丁,令我又多一个堂弟,这是何等好事,只是这事有点难为,我一间也无计可施,请叔父放宽心,待侄儿这里慢慢计议,皇天不负有心人,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夏懋思见他这样说,喜道:“只要侄儿能帮我说动那老乞婆,我自送你白银五十两,做为你进学之资。”
夏雨来忙谢了叔父:“一家人何必说二家话,侄儿先谢过叔父助学之恩。”其实他心中却有计议,只是当着叔父的面未爱说出,只待日后相机而行。
这里叔侄正说着话,外面便有人问道:“夏大娘在家吗?”
夏大娘忙从堂上出来,问道:“门外是谁?”开门一看,却是寨东石部婆,这石部婆专与人做媒,人都叫她媒姨。媒姨一见夏大娘便高声道:“恭喜老太,秀才公得中高第。你夏家真是好门楣啊!”
夏大娘忙把她迎进门来:“原来是媒姨,请家中来坐。怎的称起老太来了,这岂不折杀人?”
媒姨道:“当得的、当得的,秀才公日后若能做官,只怕老身见了老太便要称声老夫人了。”
夏大娘忙道:“承你好话,若能如此,便是谢天谢地了。”说着引媒姨进厅上用茶。
夏懋思见媒姨上门便告辞去了。夏雨来送叔父出门,知那媒婆定是来为自己说亲的,对这生平第一遭的事也彼有兴趣,便不进书斋径上厅堂来。
夏雨来与媒姨见礼,媒姨忙站起身来回礼,边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秀才公在上,应是老身见礼才是。”说着又将夏雨来上上下下一翻细看,说道:“秀才公果然就是不一样,老身见的人多了,读书人也曾见过,却就是不曾见过象秀才公这般人才的,你们夏家乃官宦世家,夏秀才将来自然也是个做大官的了。你看你看,只看这举止,便见得有官气了。”
似这样的乡俗妇人夏雨来见得多了,也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是要看看在她这媒姨眼中,怎样的女子可配他夏雨来。他这里安然坐下,媒姨也坐了下来,对夏大娘说:“大娘真真好福气,养得秀才公这般好人才,自秀才公高中秀才之后,上门求老身前来说亲的人家怕要把老身那间破厝踩塌了。老身整天四处走动,却不知这乡里深闺中还藏着这许多姑娘。老身想着为秀才公说亲,那是何等庄重之事,是老身把这几十个姑娘用那筛子细细筛了一遍,只把这最后的三二人,可都是难得的好姑娘。”
夏大娘道:“可让媒姨费心了,请先喝茶吧。”
媒姨喝了口水又说:“我先跟你说一个,就是咱们东门街上林家祥家的姑娘。这姑娘今年正十五岁,长得那模样真真可人,这姑娘打少就在那家里养着,养得白白肥肥的,是个有福气的模样。”
夏大娘说:“这林家祥的姑娘我倒是见过,模样儿是不错,只是听说有些儿懒。”
媒姨说:“这林家有田有地的,家里有人侍候着,哪用得着这姑娘动手呀。林家说了,只要是亲事成了,他家的姑娘成了秀才娘,他家要用田地丫环陪嫁,到时大娘你也可以享清福了。”
夏大娘一笑说:“这歌儿唱得好:竹笋仔脚尖尖,做人的新妇嘴学甜,夜来晚睡晨早起,洒扫庭院无人嫌。这才是为妇人的道理。这四体不勤的女子只怕以后生养都难。”
媒婆一听忙又说:“大娘不中意,我这里还有一姑娘,家就在寨南,也是林姓家的姑娘,十七岁了,这姑娘长得那才真叫美貌,见过她的都叫她赛观音呢。她家在寨南开有大行铺,就是那林记店铺。这姑娘长得好,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人都挤破门槛了,可林家就是不肯轻易许人,只为这姑娘看谁都不上眼。这一次,还是这林姑娘自己让她娘来提的呢。”
夏大娘说:“自古以来娶妻娶德不娶色,这人那都不经看,就是观音看久了都能找出个大脚的毛病来呢。要真能找个才德兼受的好姑娘做我家新妇,那自然是我家门有幸,可这样的姑娘上哪找去呀,再不行,就找一个情怀儿好,手脚勤快的就行。”
媒姨说:“大娘你可别这么说,要一个才貌都好的,那不委屈了秀才公。我这心里还藏着一家姑娘,大娘你也是认识的,说出来我看你能不能挑出毛病来。”
夏雨来听媒姨说了半天都是些不起眼的姑娘,心中十分没趣,正要离开,听得她这么一说,便又坐下端起茶来,请听她说的又是哪家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