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来成亲,未邀詹大才与金学章来喝喜酒,詹金二人此来自是打着旗帜要来追讨喜酒的。夏雨来原还有些个歉意,请娘亲上街去买酒肉来做菜,要与他二人赔礼,如今被他二人伙中林佩瑜一番开涮却把他恼恨得非要找补不可,他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思量起来:詹金二人此番不请自来,只怕不只是为了要讨喜酒,看金学章处处走神,必定是别有图谋的。他三人相处半载,情同金兰,金学章心中所思,其实他瞒不了他。于是又重新请詹金二人坐下喝茶,此时夏老太从街市买了肉菜回来,林佩瑜便下厨去帮忙。
夏雨来添了炭火,换了新茶,待那水冒虾须之时,一番盖沫淋顶,再高冲低斟,待那关关巡了城,韩信点完兵,三杯清茶溢出清香来。方抬手做个手势道声:“食茶。”
詹大才心中无事,悠悠然地看着夏雨来当茶童子,随声应道:“食、食。”
金学章却出神地望着院子中一株黄枝。此时时令已到立夏,黄枝花正隐在茂叶中吐着芬芳,那踪影若隐若现,馨香似有似无,正如他心中的人儿,如今近在咫尺,却如天涯般难觅。他此番来龙湖名为追讨喜酒,其实怀着另一番心思,因那日在东门楼外擂台之下见了黄二姐,见她娉婷妖娆,出言不俗,分明便是才貌双全的女多娇,自此心中多有念想,多少次夜半梦回,犹见她人巧笑嫣然,似是欲言却又止,若有情意偏游离,害得他一缕情丝系又不得收也不能,生受了一场相思苦。夏雨来与林佩瑜成婚,黄二姐与林佩瑜又是闺中好友,他一腔相思总算寻着了个着落,于是便说动詹大才一起到龙湖来向夏雨来追讨喜酒,如今酒菜在厨上,他的心思却在情上,只打量着如何向林佩瑜打问黄二姐的信息。他自顾出神,竟听不到夏雨来的招呼,夏雨来看在眼里,便用言语来试探他。
夏雨来拈起茶盅,将茶送到金学章面前,笑道:“学章兄,先喝杯茶,清清肠肚,贱内人虽粗鲁,做的菜却还可口,待会你可得多吃些。”
金学章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你快放下,我自己来拿。我看嫂夫人明明是个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人,你怎总说得她如此不堪。”
夏雨来道:“兄有所不知,我这内人原本也不会做菜,只因她交得一个闺中好友,不单女红做的好,这厨上数道小菜做得也好,内人这点厨艺都是跟刚跟她学的。”
金学章心中一动,却道:“嫂夫人却交得明友了。想必是个大家主妇。”
夏雨来听他言语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中暗笑。道:“却不是什么大家主妇,是个待字闺中的妙人儿。说起此人,二位却还认得。”
詹大才此番与金学章一同前来,已自先明了学友的心思,自来成人之美也应该,故也装痴作呆当个陪客。听得夏雨来将金学章步步引进,不由好笑,既是夏雨来已起鼓,他便自愿当起锣来,这二人却是配合有素的。于是问道:“此女只怕便是那日在东门楼外擂台之下,创出个石磨派的那位小姐吧。看她与嫂夫人却是相得益彰的。”
夏雨来道:“正是这位小姐,她及我乡黄氏员外的二千金,不单熟知诗礼,尚守女德,且是个多才多艺的才女哩。“夏雨来说着,心中暗笑。若不是这黄二姐的任性妄为,他如何会与昔日的林大妹今朝的内子林佩瑜成了现世冤家?他看着金学章脸上刚溢出些神采来,便又道:“这黄二姐因着自己亲事,心中烦恼,时常寻贱内解闷,于闲谈中将那一手厨艺相传的。”
詹大才诈惊道:“怎的这黄二姐便已定亲了,却不知她这般的可人儿配的是何等的伟男子?”
夏雨来叹息道:“这却应了红颜薄命的古语了。”
金学章忙问道:“这却是何说法?”
夏雨来再声叹息道:“一言难尽,今日你们同窗相聚,却莫说这些令人感伤的话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弟近日刚得了一本洞箫《良宵引》曲谱,且让小弟吹奏一曲,以应圣人之乐。”
詹大才道:“如此甚好。”
夏雨来上书房去取洞箫,詹大才只等着听曲看戏,却把个金学章急得心如火焚。夏雨来取得洞箫,林佩瑜却已在这花厅之上将桌子支好,夏老太将酒菜摆上,请客人上座。詹金二人忙把老太扶上座,詹金二人左右打横,夏雨来在末座相陪。林佩瑜自到厨房操持。詹大才与金学章同敬了夏老太一杯酒,夏老太喝了酒,再吃几口菜便回后堂休息去了。夏老太离开,这三人也放开来喝吃菜,金学章心事重重,数次欲言又止,夏雨来看在眼里,装在不知,与詹大才又天南地北大锯起山海经。这一桌后补喜酒,却成了金学章的闷酒,直把他喝得愁肠百结,情思昏乱,趴倒在桌上。
林佩瑜收拾好客房,夏雨来与詹大才两人把金学章扶房去歇息。自到书房中舞文弄墨去,夏雨来索居家中月余,每日里只与林佩瑜斗些个口舌生些个闲气,心中意气着实难舒,今日见了这难兄难弟,自有说不完的说题,舒不尽的胸臆。书房中传出低吟浅唱之音,间有琅琅笑声。林佩瑜自与夏雨来相识以来,只见他狡诈巧辩,一付精滑模样。只恨不得将他一身邪骨剔尽。今日见他一付仕子形态,方知郎君实是有奇才之人。想着这月余以来,他在家中与自己谈话往往便如鸡同鸭讲,实是委屈了了。思前想后,自此也便对夫君多了几分歉意几分敬爱。
次日,夏雨来陪同詹大才与金学章一同走观了古寨的祠堂厝局,詹金二人没想到这古寨虽不大,但建筑格局却极严谨,但见寨中祠堂千家,文风蔚然,宫院善苑,儒道佛相济相融。三人行至寨南,出了南门,便见那南门外一片稻田,却是书院私田,两人不由心中赞叹,都道这龙湖辈出文人才子,实是有其根源。但见稻田之外又是一片池塘水泽。三人遥见一大塘边古榕下有一少年正斜倚着树干望着池面出神儿,显然正在垂钓。夏雨来认得这树下庸懒玉苗条,其实便是学章心中俏婵娟。
夏雨来道:“这初夏时节,正是树下垂钓的好时光,二位且在此稍待片刻,待我去借得钓具来。”詹金二人自然称好,夏雨来便自离去,詹金二人朝那少年走去。近时且看,却见这少年眉凝春山,眼锁云烟,面似团粉,唇若点脂,詹大才只道金学章便是这世上的绝色美男子,却不料在这古寨外又遇见个俏人儿,不由将金学章与那少年来回的看着,心中自做着比较,却又难比高低。金学章却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有些眼熟。
那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黄素芳。黄素芳这数日里心中愁郁,不思饮食,把个美人儿饿成个病本西施。她母亲黄安人只道她是因林大妹出嫁之后,闺中无伴,动了伤春之意,于是禀明黄员外,即着托媒择婿,又准了黄二姐在自家池塘上垂钓玩儿。原来黄员外因当年与杨财主指腹为婚,将黄大姐素娥许与杨家傻子万年为妻,虽然黄大姐知天乐命,与夫君情深意长,杨家二老也待黄大姐如同已出,但黄员外心中总有疚意,于二姐儿亲事上便多方挑剔,迟迟不愿定亲。又将他那一种补偿心理尽用在这二姐身上,想着二女儿总有一天也要出嫁,对她更加溺爱起来,管束也渐宽了。黄二姐虽是得了父母同意出来,却没了先前的自在,只在这池边搁了钓竿,心中恹恹,实是无意于渔。此时她斜倚古榕之下,想着董永遇仙姬托老槐荫为媒的佳话来,触着自己心事,正自神伤,猛然见池中现出二个男子身影,把她神思惊醒,转头只见那二个男子一个长得威武一个长得俊秀,却也似曾见过,又那俊秀男子正双目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她黛眉一蹙。
詹大才见这少年脸现怒意,忙施礼道:“这位小哥请了。”
金学章也回过神来对着黄二姐施了一礼。
黄二姐见他二举止,不何无赖之徒,也浅一礼道:“二位请了。”
金学章道:“在下适才见小哥似曾在何处见过,心中正自思量,失礼小哥,望请见谅。”
黄二姐问道:“二位从何而来?”
金学章道:“我二人从府城来此访友。”
詹大才道:“刚才因见小哥在此垂钓,引起我等兴趣,也要效小哥做个渔翁,我们那友人找钓具去了。”
三人说着话,便见那鱼浅子一沉,显是有鱼来咬钩了。詹大才轻声喊道:“快收竿!”
黄二姐却看着水面不动,悠悠然说道:“收他做甚?这鱼儿供我消遣了半日,何苦还要它的命。”
此话一出,詹金都道这少年实是个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