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见夏秀才看着自己不出声,心中一动,却又是另一番心思。想阿娘向来待自己便如姐妹般,员外安人爱室及乌,因着家主恩典一府奴仆也未敢将她当一般丫头指使,她平日吃住穿戴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还好,不说时,外间人哪知道她只是黄家一个大丫头?想金秀才这般相貌家世的一介才子,如此专情于姐姐,这自然是姐姐之福。也是她晨风一向的心愿。如今姐姐有难,晨风又怎敢顾惜自身?
晨风思念及此,心意已决,便问道:“秀才只看晨风,也能顶个小姐之身么?”
此语一出,举座动容。詹大才道:“这般姿容却不正是千金之相。”
素芳闻言,拉住晨风的手连声道:“这却不可,怎能让妹妹来代我受苦!”
晨风拜倒在地道:“晨风愿将身代阿娘,只求能保全阿娘。但愿金秀才勿忘赠玉之情。”
金学章自素芳进夏家以来,一直未有机会与素芳说话,一棵心却早已系在她身上,心情也随着素芳的喜忧所动,听晨风这般说,忙道:“学生此心只在小姐身上,只望小姐也勿负学生。小姐请将这一双玉收起吧,但愿你我今生今世与这玉具不分离。”
黄素芳虽是爽朗之人,却也羞得满脸通红,将那玉接过道:“只愿公子记得今日之言。”
林佩瑜将晨风扶起道:“好妹妹,难为你了。”晨风闻言不觉然。
黄素芳对晨风道:“傻妹妹,你虽是我的丫头,好歹你我这数年来你我都是真情相待,我不愿为之事,又怎能谁你去顶代。这便失了姐妹情义了。”
晨风道:“姐姐若真为我着想时,便请让我代嫁吧。想我晨风是个苦命女子,自幼卖身黄府为婢,若非姐姐恩义,将我当个姐妹相待,晨风此身不知会是何等凄惨。晨风虽也曾狐假虎威指使他人,总是体会不了当主子的滋味,如若我嫁了陈知县,从此便是夫人之身,也是个人上人了。知府衙门里的衙役仆从,我想指使谁便指使谁,那样的日子,便是只活得他几天也过瘾哩!”
这一说却把素芳的泪说出来,素芳流泪道:“你有心代我受苦,又何须说出这违心的话来,教人听了心伤。陈家父子三人,具都是强横之辈,若是事情败露,只怕连命也难保。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心总难安。”
晨风笑道:“姐姐在闺阁之中,是个娇养的娘仔,怎知这深宅大院中,勾心斗角的事儿是我晨风拿手的把戏。若是姐姐去时,只怕日子真的难过,若是我去时,却是我一施拳脚的好所在哩。”
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声断喝:“你就真的这么想当官奶奶,当官奶奶就这般好了?”却是张横。张横是个粗人,这一日与晨风交接相谈,只觉得晨风是个明事理,知进退有情有义的人,心中对她是很尊重的。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又如此攀慕富贵。
晨风不再言语,素芳与佩瑜却已哭出声来。见此情景,三位秀才也都伤心情。夏雨来心念急转,心中有了计较,只是风险太大,也不知是否可行,一时不便说出,只对林佩瑜道:“你可到黄家去报个平安,只说是素芳主婢出来散心,走到这里落落脚,请员外安人派人来接回。”林佩瑜答应一声去了。夏雨来取出自已长衫让素芳进房换下那林妻衣衫,晨风与她编了一条辫子,主婢出得房来,这厅上又添了两位翩翩佳公子。夏雨来又对金学章道:“晨风仗义代主,素芳便是待字的闺中女,你看黄家这对姐妹花,实是各有千秋,只怕到时陈知章不是起了疑心而是动了贪念,要将这一对花儿尽数采去。”
素芳与晨风闻言,尽皆失色。詹大才道:“就陈知章这人而言,此事倮真不可不防。”
金学章急道:“如此快把阿嫂追回,小姐还顺找个藏身之所。”
夏雨来失笑道:“学章兄平时里何其儒雅一个人,我还道你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糜鹿兴于左而不兴,原来也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
金学章气急道:“你这狐狸,此时却来取笑人。”
夏雨来道:“能不笑你么?黄枝有香看你怎藏,良田无主任人垂涎。”
金学章喜道:“多谢,多谢,雨来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便回家去,禀过父母求媒纳聘。”说完只望着素芳,只觉有千方百计却无从说起,只是一劲的笑。
詹大才大呼小叫道:“恁看!恁看,天上飞来一只楞头鸟。”众人大笑,素芳羞得满脸通红。詹大才又道上:“你我叨唠雨来也有些日子了,此刻也该回学里去。待我收拾东西与你一同回城去。雨来只怕也要回学里一通。”
夏雨来道:“我今领着府衙里的职,所请婚假已过,是该去府衙报告了。学章兄,这海阳县令年已近花甲,就小弟所知,他平生不好色,不贪名,所重只是财帛之物。兄可以重金请他与你做媒,有知府为媒,到时也教那陈知章有所顾忌。”
詹大才笑道:“原来本县父母官只重财帛,难怪学子只爱钱银,看来雨来是承了县令风化。”
张横道:“可不是么,他们诈了我好一笔银子哩。”众皆大笑。
夏雨来道:“你只管坐着说话不腰酸,你等身在富贵窝中,怎知这生计艰难。”复又笑道:“我便将这铜臭,去去寒酸之味,有何不可。如今恁两家在此,这媒人钱却要双份的哩。”
金学章道:“这个自然。”
素芳也低声应道:“不敢有忘秀才大义,素芳往昔有得罪秀才处,这里谢罪了,请秀才见谅。”
夏雨来道:“往昔顽事,提它做甚。”素芳提起往昔恩怨,夏雨来有些尴尬。幸得此时佩瑜不在,不然只怕她又要数落自已几句,众人面前总不好看。心中又闪过那墙外的一幕,只觉脸上被风轻轻吹过,心中忙道罪过,怎可有此邪念。
不一会,大门推开,佩瑜领着黄员外安人进来。安人一进门便呼唤着:“素芳,奴阿!”素芳迎上去,母女先抱头痛哭。夏雨来与詹大才、金学章忙来见礼,安人这才放开素芳,整了衣衫,听得眼前这俊美青年便是一心要与女儿缔结姻缘的金学章,不由多看一眼,这一看却是越看越爱,那又双眼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只想将他拉近,好好地叫上几声“我的儿”。
林佩瑜自去请了夏老太出来。黄员外与安人忙起身见了,宾主坐下后。黄员外开口道:“蠢女无知,打扰老太了。”
夏老太道:“员外客气了,二姐原也是我教习女红的学生,如今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真教人看了欢喜。这都是你们贤夫妇的福气。”
安人落泪道:“如今秀才有了功名,且又成亲,老姐姐你才是老来有福。我虽生了两个女儿,却又要落得晚景凄凉。只可怜我这两个苦命的孩儿。”
夏老太了叹气道:“唉!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他们如今长大成人了,往后如何都是他们的命,也由不得你我来操心。”
安人又说了些女儿一离膝下,从此相见无日的语来。夏雨来便道:“员外安人若真舍不得小姐,可否听学生等的主意?”
黄员外道:“老朽前为,既是为着接女儿回去,也是为着亲来向秀才求计的。”
夏雨来见黄员外主意已决,便将早刚议就的事和盘说出,却又极力推崇,说道这是金学章的主意。员外与安人一听大喜,当即便认了晨风为女,黄员外因祸得福,认了官亲又多了一门富贵亲家,自然乐得眉开眼笑。因夏老太曾为素芳传授女红之师,安人便要请夏老太做媒。
夏老太推辞道:“金黄二家,都是富贵人家,老身福薄不敢为媒。员外还是请别人做媒吧。”
金学章忙上前道:“这大媒,待学生归家之后,请父亲求知县大人来做。再请府城商会会长做保媒。当教这门亲事办得体体面面,教那陈知章不敢再起贪念。”
黄员外与安人见他果真是大家风范,想事周密心中更是喜爱。这里计议完毕,黄员外与安人将素芳、晨风二女接回,只待金家着人来提亲纳聘,夏雨来老太也自回后堂去。黄家一家走后,夏雨来着林佩瑜与他收拾行装便去拜辞母亲,要同詹大才、金学章一同进城去。到得后堂,却见母亲闭门在房中。
夏雨来在窗下低声道:“娘,大才兄与学章兄具要回城,孩子婚假也已过了,想着跟他两个一同进城去。”稍待不见娘亲发话。知娘亲因自已为黄家筹谋悔婚的事生气。也不敢提起,只又道:“孩子现今要回学里销假,再往衙门报告,来请娘亲教训。”
房中传出夏老太一声叹息道:“你去吧,今后处事当步步小心。仔大仔世界,儿大不由娘。为娘的今后也不图你能进仕重扬家风,只求我夏家能平安度日,佩瑜再给我生个孙儿,便是我此生最大心愿。”
夏雨来自知这番事情做大了,黄家主婢易嫁的事,这事不敢图能瞒得紧,陈知章迟早会知道,只是这里硬要让他吃这个哑巴亏,只图他不日便要调任,再无暇来追究此事,然陈知章终非善类,日后若有机会必定要报复的,陈知章官虽小,但后台却大。自已此番实是拿自己前程做赌注哩,难怪母亲要生气。夏雨来忍着悲伤,应道:“是,孩儿去了,请母亲保重。”房中夏老太再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