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天地静止,只剩下他的呼吸,还有疼痛而幸福的感觉。
手指慢慢抚上他背部,轻柔而安心。“我没事,阿峰,我没事。”
属于她的声音,属于她的触碰,是世上最美的催眠,让佟止峰的心,终于细碎拼凑回来,安稳落回夏然身上。
她还活着,就在他的怀里。
佟止峰低头靠在夏然肩膀处许久。
“我爱你。”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极轻的低吟只有夏然听到。
却是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一顿一顿,撞进夏然心里,世界只剩这三个字。
比之前佟止峰任何一次告白都让她震撼。
让她感动。
感动到,几欲落泪。
失去的心碎欲绝与复得的欣喜若狂,无不透过那个浑浊的怀抱,真切而密实向她倾诉。
狂野的感情,宣泄出来的,却是迷恋的柔情。
此生复何求,得此一人心。
夏然双手,从轻抚变成了圈围,将那还恐惧后怕的男人,轻轻拥住。
“好咯好咯,没事了没事了!”
“吓死人了,你们俩孩子!”
沉浸在哀伤的古福县,为这一幕而感动。众所周知佟止峰对夏然好,却第一次知道,竟是好到以命相随。
“这一趟走得真不冤呀……”司机大叔独自感叹。
松开怀抱的佟止峰有些赧然,任夏然手指在他脸上抹着泥巴,只一个劲傻乎乎地笑,被夏然戳两下脸。
“夏然,你去哪了?”
虹姐抱小勇走过来。刚才动静太大,小鬼还惊魂不定。
夏然说:“去萍萍家,她爸爸又高烧了。”
“那就好。”虹姐拍拍胸口,还心有余悸。“还好你没去后山,不然要是遇到滑坡……”她身后地上还有受灾的病人,县民正把他们抬上担架。
佟止峰攥紧了夏然的手。夏然没反应,却是喃喃道:“滑坡?”
她有感觉到地面晃动,还以为是轻微的地震。县里也没有房屋倒塌的残颓样,便安了心。却不料,竟是后山山体滑坡。
夏然脸色煞白。
虹姐还在后怕:“刚才一看到滑坡,俺心都停了。要是你俩出了什么事,这该怎么办……”
夏然扒住佟止峰的手臂,眼睛怔怔望过四周。“郑裕呢?”
“什么?”虹姐没听清。
佟止峰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袭涌而来。
“郑裕呢?”夏然看着虹姐,睁圆的大眼让人心慌。“郑裕呢?郑医生呢?他可是到后山去摘草药了啊,他人呢?!”
谁也没见过夏然这般激动过。
众人一愣,本吵嚷的平地,瞬间死寂。
“郑医生,会不会也是,去了谁家?”虹姐不敢深想。
不。夏然摇头,她亲眼见到郑裕走去后山。那个中医痴迷,不摘一天药草,便不知可缓缓归矣。
“小然……”佟止峰轻唤,站在她身后拥着她。
夏然失了力气,有些站不稳。
她怕冷,却没觉得古福县的冬天会这般刺骨冰凉。
“阿峰……”夏然低唤。不知道为何而叫,可这时候的她,似乎只有唤这个名字,才能给她添一点点勇气。
“我在,我在,小然。”佟止峰更紧地拥住她,用脸颊去蹭她被冷风刮红的两腮。“我在这儿,我会一直在这,别怕,别难过。”
媒体总赶在警方之前。古福县山体滑坡次数并不少,以往鲜有这么大规模的媒体跟踪。
只因为这次,出了人命。
抢险警队到来,已是傍晚。埋在泥石流下半天,早已窒息。
世界上,奇迹并不肯随哀痛而来。
十点就漆黑一片的古福县,这一夜,却是百盏荧光,警用的大功率照射灯将半边黑夜衬得苍白。
县民们被赶离后山,受伤的县民也得到专业治疗。
无事可做,却没有人睡觉。精神疲惫,神识飘忽,却毫无睡意。
佟止峰抱着夏然,两人紧紧偎在一起。
纵然有多么不情愿,灾难依旧是灾难,预示着伤痛,离别,眼泪。
担架被送过来时,白布拉过头顶。县民的眼泪汇流成河。
出生与死亡,都只得白布遮体。这是最贴近本质的颜色。
对于郑裕来说,确实只有白色配得起他。
郑裕生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还好夏然没同来。
不过没有人会知道了。
夏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生命逝去。却是第一次,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意味新希望的时候,看见光芒无望地洒在冰凉尸体上。
没有人知道郑裕是否有亲人。踽踽独来,又只身而去,生命尽头没有人在等他的音讯。
唯有古福县的县民,早已把他当亲人。
还好有古福县的县民。有人惦记,走得少些凄凉。
老医生为郑裕清洗身体,换了一身新衣服。
每人轮流上前说几句送郑医生上路,却每人能说一句完整。
古福县的葬礼很简单,一石碑,一土冢,便是全部。
郑裕应该会很满意,他说过,死去便两袖盖身,天穹底下哪儿都能走回黄泉。
郑裕说,生死有因缘。走了便是解脱,何需为一人的脱离苦海而悲伤?
夏然长久跪在那萧条石碑之前。
以后不会有人说些面红耳赤的下流话取笑她和佟止峰了。
以后不会有人嘴上轻佻,心思深沉,大智若愚。
以后不会有人爱中医成痴,捧着草药叫媳妇。
一个人离开,世上便多了很多“再也不会”。
走好,郑裕,郑医生。
部队媒体离去,葬礼以后,已是第三天,多数人两夜不曾合眼。
夏然被佟止峰带回宿舍,洗澡吃了点东西,安安静静躺下睡觉。
见夏然睡去,佟止峰便也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滚烫的热水从头顶泼下,松懈之后浑身发软。
回到宿舍,调高暖风机热度,回身却见夏然已睁开了眼看他。
佟止峰走过去摸她的脸,轻声说:“小然。”
夏然的脸摩挲着他的手心。“我没事,放心。”
生命的逝去固然会让人难受,却不会有人而因此停止自己的生活。
夏然看着佟止峰,想到在泥浆上攀爬的狼狈身影,和几乎将自己拆骨入腹的狠戾拥抱。
佟止峰弯身抵住她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