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中队没有出工,吃罢中午饭,大家都集合在走廊的空地上听杨队训话。
杨队把中队几个减刑的犯人叫到前面好一顿表扬,鼓励大家好好改造,向这些人学习,末了强调说,本来中队还报了几个减刑的名额,结果上面没有批准,希望那几个人再接再厉,争取下一次减刑。
我偷眼瞄瞄老辛,老辛的脸涨得如同猪肝,难看得要死人。我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同情也罢惋惜也罢,幸灾乐祸也罢,反正挺复杂的。说实话,我倒是希望他赶紧走,离我越远越好,他给我的感觉已经不是用恐惧二字就可以表达的。
最后,杨队宣布,由于私藏凶器,反改造分子魏长兴被押往潍北劳改支队服刑,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他回来报复本中队的犯人,同行的还有别的大队几个装神经病的犯人。
我的心里一阵好笑:嘿嘿,这小子跟那几个神经病在一块儿,早晚也得传染上神经病。
回到屋里,宫小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好玩儿啊,老辛演砸了。活该,他死在这里才好呢。”
我刚要劝他几句,老鹞子进来了:“老四,这把舒服了吧,呵呵,老辛没减刑。”
我笑笑说:“减不减刑关我什么事儿?听你这意思好像我还盼着他出不去了似的,不会的,我人善良着呢。”
老鹞子没趣地摇了摇头:“开个玩笑罢了。呵,老辛这把难过了。”
宫小雷插话说:“难过什么?你还是不如人家出去得早。”
老鹞子摸了宫小雷的脸一把:“公鸡,还说我呢,咱俩一样,都是十五年。”
宫小雷打开老鹞子的手,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谁跟你一样?我改判了立马走人。”
老鹞子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颓然坐在了我的床上:“唉,你们都有希望啊,严打判的漏洞多,改判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我扔给他一根烟,笑笑说:“你也别难受,就凭你这脑子,减他个十年八年的才到哪儿?说不定我们还没改判,你倒先出去了。”
老鹞子点上烟,半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我琢磨着我快要出去了,没几天的时间了,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办呢……没几天了,没几天了,我想家,想我妈了。”
想你爹也拉倒,在里面等着难受吧,政府还没收拾够你这种杂碎呢。我也躺下附和道:“就是,外面多好啊,自由啊,想干什么就干点儿什么,不想干了就躺在家里睡大觉,自由。”
老鹞子闭着眼睛,烟灰掉了他一脖子,他不打扑,兀自喃喃地说话:“真的,我想家了……想我妈了,我妈做的饭好吃。我妈也想我了,她昨天在梦里还跟我说,她说,明子你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我要去找你爸爸了。我爸爸早死了,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妈,你别想不开……”烟蒂粘在嘴唇上一动一动像一根老鼠尾巴。
我扔给宫小雷一张手纸:“别光听着上神,给姚哥擦把眼泪。”说完,自己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老鹞子倚在墙角,脸色苍白,双臂痉挛,不停地抽泣。他的哭相传情又动人,“呜呜”的像正在交配着的驴,伴着压抑的啜泣,偶尔穿插一两声干号与艰难的气喘,让人觉得他似乎立马就要毙命。我的心麻着木,斜眼看着他,直到他将哭泣变成了呻吟。慢慢的,我的思绪开始明朗起来。我拍了拍冰凉的脑门,在心里大声地叮嘱自己:胡四,坚强些!你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勇敢地面对一切困扰,勇敢地走出仇恨的牢笼,去懂得什么是宽容,什么是忘却。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一扇窗的玻璃掉在地下,发出凄厉的一声巨响。
第二十七章事与愿违2
跟蝴蝶“拿造型”
因为日子相对平静了许多,感觉这个夏天过得特别快。我们中队又走了不少人,有到期释放的,有提前释放的,还有保外就医的,最过瘾的是一个伙计改判了,直接走了,弄得我的心里痒得厉害,总是觉得自己也快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过了十月份,天气逐渐凉爽起来,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大虎因为要走了,整天哼哼着小曲卖力地擦走廊,把走廊擦得犹如溜冰场。老鹞子似乎神经得不轻,经常躺在值班室里念叨他的妈妈,搞得眼睛像个兔子。老辛没有了以前的干劲,一收工回来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惹得一屋子人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被他臭骂一顿。除了老鹞子,没有几个人愿意搭理他。老鹞子心里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我猜想,老鹞子是在寻找机会取而代之呢。
接见了几次,老是没有什么太令人激动的消息。大哥总是劝我不要着急,安心改造,希望还是有的。完了总是这么一句话:我在外面忙,你在里面也得忙,继续写申诉。我答应着,心里难免不接受:我写的申诉材料还少啊,再写我就要变成作家了,我总不能胡乱编造吧?林武的工具箱留给他的徒弟了,我也不能进去写申诉了,一般我会蹲在林武的床子边,跟林武的徒弟说说林武的一些往事,他徒弟总要唠叨几句林武的蛮横。我就苦笑着对他说,在这个群狼密集的地方你师傅那样的人算是个好人了,然后瞪着空洞的眼睛,怀念跟林武在一起的时光,偶尔会“嘿嘿”地傻笑两声。
有一阵子,我习惯于一个人躺在黑暗处享受孤独。我似乎参透了做人的道理,想到深处,不时有悲哀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我幻想着自己由蛆虫变成了苍蝇,舞动有力的翅膀飞翔在无际的天空上。苍蝇的翅膀不如蝴蝶的大,也不如蝴蝶的美丽,可是苍蝇的耐力比蝴蝶好,它可以不间断地飞越白天,飞越黑夜,粪便上可以停留,鲜花上也可以停留,只要是能够维持生命的地方,它都可以顽强地生存下去……
想到蝴蝶,我便会联想到那个叫杨远的人。偶尔遇见双目无神如的林志扬,我总是要拿他开心一下:“扬哥,我听说蝴蝶这几天好像就要来了。”
林志扬的身子一定会硬那么一秒钟,似乎是遭了电击:“哦,来了好,来了好啊……”过一会儿他便会反应过来,作势要打我,“又拿我开涮是吧?”
他似乎知道董启祥给我来信的事情,好长时间不来找我了,见了我总是若有所思地笑。
那天刚吃过中午饭,老范笑眯眯地告诉我:“队上分了几个人来,里面好像有那个叫蝴蝶的。”
我的心一紧:“他们在哪里?”
老范说:“上午下队的,刚吃了饭,这阵子集中在队部门口听训话呢。”
我支好饭车随他走到了车间大门口,手心竟然有些出汗。
大队部门口蹲着一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