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家公司是迟早的事情了,至少,我要离开这个部门。我处在一个奇怪的圈套里,或者说,我在不知不觉之中一头撞进了他们三个人的私生活。我真不该接受那位男同事的邀请,他如果不是因为太寂寞,那些事情他是一辈子不愿意讲给人听的。寂寞一旦过去,他就会恨我。我成了他消除寂寞的工具,同时又成了牺牲品。我相信我很快会成为他们三人怨恨的中心。
对我而言,这样的结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我还是希望离开那个部门,他们三人之间奇怪的组合,对我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有时候,简直像龙卷风一样,我会身不由己地挟裹其中。我仿佛成了他们的一分子,成了那个故事的直接参与者。我在里面担当的角色,就是那个一肚子不明白的男同事。
这是多么让人厌恶的角色。
事实上,最终的选择权并不在我自己。
半个月之后,公司老板突然要见我。“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刚在他宽大的办公室坐下,他这样说。
对没有什么过错的我来说,他的表情显得严肃了一些。
“有这样一个故事,”他响亮而利落地喝下一口茶说,“有一条大河,阻隔了两个急于相见的情人,男的叫汤姆,在右岸,女的叫罗斯,在左岸;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由于河里有凶猛的鳄鱼,他们不能泅水过河,惟一的依靠,就是那条惟一的渡船。开渡船的是一个又脏又丑的男人,他把船划到左岸,对罗斯说:‘我把你送过去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有一个条件。’罗斯问什么条件,船夫说:‘陪我睡一觉。’罗斯想见汤姆,同意了,但她不能擅作主张,要求船夫过去问汤姆。船夫推船去右岸,把条件对汤姆说明之后,汤姆怒不可遏,大叫大嚷:‘怎么能这样呢,岂有此理!’故事讲完了,现在我问你,白天先生,你认为他们三人哪一个正确?”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老板是在考察我的市场理念。
“罗斯正确,”我满有把握地说。
“谈谈你的理由。”
“她眼里只有目标。为了达到目标,必须懂得舍弃。”
老板冷笑几声。
从他嘴角不断翘动的胡须我知道,我的回答一点也不中他的意。在这种时候,即使我马上醒悟了真正的“正确”答案,也决不会推翻我以前的说法。我等着他。
老板摸了摸头皮。他像所有发了财就要充分展示自己个性的人一样,胡须留得很长,上唇嘴角的胡须特地弯曲过来,像钓鱼钩一样钩住他的嘴,而头皮却刮得溜光,像刚刚擦洗过的玻璃。
“我可以给你一次纠正自己的机会,”他说。
“我没打算纠正自己。”
他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膀。我敢发誓他这些动作是从外国人那里学来的,因为他刚从欧洲考察回来。“我表示遗憾,”他说,“这三个人中,最正确的是船夫,他要为人办事,就要讲条件,就要获取利益,而他在讲条件的时候,却又给对方留下了充分选择的余地。他是真正的高手!”
我不以为然,因为我懂得,船夫表面上给人留下了选择余地,事实上无立锥之地,是彻底的虚无,那一对恋人,要么永不见面,要么被鳄鱼咬死。
老板见我无言,以自鸣得意的口吻说:“你还有什么可讲的呢?”
坐在我对面的就是那个又脏又丑的船夫,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已经通知财务方面给你结账了,”老板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