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贾楠,她还在一家俄罗斯旅行社做翻译。谈到翻译,嘴已经刹不住,两眼放光,双目有神,如数家珍;翻译收入丰厚,几乎有点吐沫横飞。始终旁观不语的他,却被贾楠脸上荡漾的殷红感染。
我们是做朋友,你知道吗?
蓦然,贾楠低下头,戈然而止。再次仰头,面颊遍布厉气。我总是如此,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不适宜为人妻子。目光瞟向他身后窜动的人流说,除非,除非……你能养起我,你能吗?
他蹙紧眉头,被贾楠的话憋得通红。目光掠过满身珠光宝气,透过外罩,露出昂贵的貂皮,面部一股灼人气质,夺艳逼人。难道不能舍弃,留下?
别说,不谈这个,不太可能……
说到末语,双眸划过怯意与惊乱。悴然,急促的钤声震响,贾楠从随身的手提包拿出电话,时而颔首,时而私语,右手捻弄话机细长的银拉链,伶齿芳唇,谈笑风生。说罢,放下话机,面对饮茶不语的他浅浅一笑,恢复初现的从容。
老板?
嗯……一个外地客户,组团去……(他没听清)。
你也组团?
贾楠笑了。
一个神秘而浪漫的国度,俄罗斯,耳边徜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沙”曲调,贾楠经常往来奔波,他抑制不住思绪波浪。
大学毕业半年,寻无出路,他去老爸的公司做建筑工。
他不懂建筑,与泥土打交道就象驴车走铁轨不是一条道。何况老爸所谓公司,小包一提,公章单据表格全齐--皮包公司。公司离家不远,转三弯仁德里街,别问道,见哪家的狗叫得最凶,旁边那间矮平房就是。堂而皇之“富良装修建筑工程队”,富良是老爸的名字,刘义仁则是他的大名。
雄心壮志,斗志昂扬,杀入“社会”大熔炉,半年后,就变得灰土灰脸。邻居家屁大的孩子也盯着刘义仁直躲,“大仁哥(他的小名),你脸好红,红得象屁股蛋啊……”刘义仁象一头狮子,眼圈放光,浑身扎刺,见谁跟谁有仇,书本啃十年,小屁孩也朝他发飙,窝气、憋气,难道十年寒窗,就剩这点后劲了?
去趟深圳,满眼望去,眼花缭乱的一片头发象草甸子。内蒙人把湿地都叫草甸子。觉得该种点东西,校友奔波几十趟,领了他站在一家富丽得晃眼的大公司门前,就是它,他满意了,就往里闯,可人家瞥他一眼,就要往外推。
刘义仁说:凭啥?
人家讲,我们招副主管。
刘义仁义正词严地说:我就是来应聘!
对方嘻嘻一乐:要笔试,还要面试,你笔试没啥,面试嘛……够呛……
刘义仁忙把嘴合拢,后悔不该把嘴张得太大。瞅那小子瘪赎子样,也是“内蒙东北人”,西装革履,怎么歧视自家人。活该没脾气,挑别的毛病,他的火爆脾气准上来给人两耳切子。说到嘴……他忍了。
转车又去了杭州,还没去应聘,已经气馁。落日余辉,炊烟缭绕,老头老太漫步林荫,日子有滋有味,再瞅自己,形影吊零一只可怜虫,可怜虫在陌生城市,会被压扁压断,每天过得是发慌发紧日子。摸摸嘴,提起包,挥手与校友辞别,割断残喘的遗梦。
刘义仁落地降生,就不该长脸,更不该在那张看起来实诚的脸蛋上添一张嘴,嘴里长了令人看了反胃的牙齿。可怕的牙齿在于给他以后的记忆都抹上了一层心赌。算了,该是谁,不挑也能找上门,该不是,送上门也是蔫茄子。
“转战”南北各地大半年,花掉老爸一大把银子,说是打工,归来两手空空。老爸眼珠子快要瞪出,这家快让你这没指望的造光了。
他知道,老爸不仅心疼那点钱,更重要是心里的指望没了。养儿防老,望子成龙,辛苦十年供书,不求衣锦还乡,也得赚个自家饭票吧。眼珠子瞪完,独自喝闷酒去了。谁把他生成这样,不管,自己找,难吗?
说起牙齿的渊源得从小时候电影院撞击开始。三岁,里出外进的牙还没那么“爆炸”,门牙谈不上秀色可餐,却也可坐上观。老妈说,怪就怪去看了电影《五朵金花》。那几年,电影是邻里邻近最丰富的“话茬儿”。那年代生活朴实,出门进户,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日子长了,就那几张老脸,却也有滋有味。老妈不幸地嫁给嗜酒如命的老爸,除了饮酒,老爸另一嗜好就是辩论酒是白的来劲,还是啤的有味。勾引老妈把大把节省的时光浪费掉,就是领一帮孩子看电影。那天,刘义仁第一次跨进影院,眼球不晓得怎么转,左扫右厥,不听使唤。嘴巴衔着“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眼前一块大幕布忽闪忽闪他的小脑袋。被老妈抱在怀里,小腰扭得比“生丫丫”还欢事。到最后,一个“终”字由小到大,把他两只小虾米眼溢满,已经情不自禁撅起小屁股扭了扭搭。老妈不客气地在他奶油蛋上掐了一块,汽笛般的轰响,突然响彻影院,退场观众的余情落到这个三岁半的孩子脸上。
老妈慌了,孩子哭丢大人脸,别人只能数落她,这么大岁数,连个孩子都哄不了。惊慌夺门欲走的老妈就这么尴尬地立于人群,心火胆尖生,郁闷带憋气,大力冲向人群。轰然一阵骚乱,人群一股不满的力量反弹回来,老妈腰没立住,咚地撞在大门栓上,她听到的不是腰间刺骨的痛疼,而是一个被冤屈的孩子不顾命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