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抱住我:“叫我颜禾!”
“阿哥?”
“叫我名字!”你再次命令我。
你软下声来求我:“难难,不要再叫我阿哥,叫我的名字――颜禾。”
我却叫不出来。这么多年叫下来,我一下子改不了口。
你的嘴唇盖住了我的。你第一次吻了我。我还记得那晚的颤栗和悲戚,以及说不出来的忧伤。我等这个吻,已等了整整二十年。但是,终于等到的那天,我却没有全身心地去接受。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
我红肿着双眼,背过脸去,不敢再朝你看。你单纯地以为,是近在眼前的离别给了我忧伤,给了我哭的理由。天上的星星闪着光,把海面照得如白镜。你说,“难难。”
你总把“难难”叫成“囡囡”,故意学我生父的声调。
你让我抬头看天边的银河系,说,“现在的牛郎和织女正在一起呢,牛郎和织女一年只相会一次,这个时候他们会干些什么?”我说,“牛郎很懒,一年到头都不肯洗碗,织女这会是在帮牛郎洗碗。等洗完最后一只碗的时候,天已亮了,织女只好回去……”你“呸”一声截断我,让我少听那些老人胡编的瞎话。你说这样的夜晚,牛郎不会傻到让织女去洗那些破碗。你带我游入海里。不远处,竹箫在随波逐流。我看见心里的伤口,在海水里炽烈地疼。我忍着难言的苦,没有办法对你开口。二十年来,我什么事都对你说。唯独那件事,我瞒着你。我开不了口。我没有勇气说。沉沓的箫音在我头上绕着。我沉入水里,再也舞不起来。
我们去掉了所有的衣服。在海水里,我们赤裸着。我已是个成熟的女子。你抱着我。你说我真像一条鱼。鱼的翅膀扬起,鱼尾在摆动,鱼的嘴唇在呼吸。我迎向你。你一直是我的渔人。我希望你是我的渔人。而你在四岁那年开始,便已成为一个不吃鱼也不捕鱼的人。自从你的父亲枉死在海里,鱼便成了你们餐桌上的禁忌。你再一次强调,尤其是鲤鱼,以后如果捉到它,一定得放了它。鲤鱼最通人性,通神。
我听得脸红心跳。月光如水,海面上泛着点点白光。
父亲死后未满周年,母亲就改嫁。按村里的旧规矩,家里男人死后,至少得守三年寡。但母亲等不起。一个人拖着三个孩子,怕迟早被饿死。早早把自己嫁了出去,嫁给同村的男人李铁。他是村里的村长,现在是我的继父。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继父。我讨厌这个整日眯着小眼睛,脸上油光光的男人,整日背着双手,利用他的小权利索取着全村人对他讨好的表情。但是,你劝我:要好好对待家里人。现在他是我的继父,和我是一家人。阿哥,如果我在那晚,将那个男人对我做下的坏事说出来,你是否会一怒之下去找他算账?你是否还会扔下我一个人去城里?你是否会原谅我在那晚拒绝了你?
只有我知道自己身体里的秘密。我的身体已不干净。我不能带着这样的脏给你。我怕我的脏也会脏了你。你的眼里分明有受伤的痕迹。
你把我放回了海里。居然还道了歉。就像一个渔人,将捕到的鱼放还大海。从此天各一方。风从海面上汇集过来,如一只无形的魔的手,吹干了我们的衣衫,吹乱了我的发。你站在我面前,将手伸进我的发际,从前到后帮我一下一下地梳理。就像我的生父,总爱把我的头发从前面往后脑摸,像在帮我梳理。但风不停。头发总是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