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是她帮助我一起找你。然而,又是她,让我们咫尺天涯,永远擦身而过。那夜,是她替我解了围,把我从刀尖上救下来。她用她裸身赚来的两百块钱买去了我的心。想来也奇怪,那一瞬间,我感觉她与我离得很近。那种近,有着温暖真实的质感,互相可以交付内心。就这样,她闯入了我的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每当我回忆起和虹霞的初次见面,义无反顾地把所有的情感都向一个陌生人倾泻的时候,我便会想起我父亲。父亲曾对我说过,不要太相信陌生人,就算对身边最亲的人,也不能太相信。
现在回忆起来,父亲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肃穆。肃穆中带着难言的伤痛和悲愤。父亲为什么会伤痛?他悲愤什么?那时我太小,来不及将一切都弄明白,父亲就撒手走了。但我在一路行走的过程中,并没有记住父亲的话,或者没有时间去想起。我把父亲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在“万乐迪”歌厅门口,我曾看见一个背影很像父亲的男人,头发有些乱,衣服一样旧灰。我很想他能够转过身来。就像多年前,父亲站在屋檐下,听到我的脚步声,便会转过身来,朝我露出笑容。那一次,我好像记起过父亲的话,但依然没有放到心里去。那么多年,我总在想父亲。我知道父亲爱我。我爱的,他也爱。父亲也爱你。他喜欢我跟你在一起。但是父亲的眼光还不够远,他没有看见我们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分开,错过一生。如果父亲能预知,他一定不会让我把爱放给你。如果父亲能够预知,那么,他也一定不会把爱放给母亲。但父亲已经无法回头。母亲是他生命中唯一爱过的女人。但却背叛他一生。父亲的死,一定和母亲有关。长大后我一直这么认为。虽然我毫无头绪,也找不出证据。但我相信直觉。我相信直觉有时候比任何证据更准确。
我越来越怕那份直觉。有时候心底里的直觉,就是一种预感。我总是能预感到噩运,而不是好运。是不是噩运特别让人揪心,才会产生出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
小时候,我最怕失去父亲。夜里做梦,总是梦见父亲走了,走到我再也寻不着的地方。每次哭醒过来,仍心有余悸。父亲说,那是因为我太怕失去他,才会做这样的梦。
父亲真的走了。走到我再也寻不着的地方。我觉得我的梦境和预感,是对父亲的诅咒。是我的诅咒让父亲离开了这个人世。还记得父亲走的那天流鼻血,黑红黑红的,像一抹魂魄,挣扎着从父亲鼻孔里爬出来,告诉我他不放心我。他对不起我。他把我一个人扔在人间。让我从此成为孤儿。
那天父亲的魂已离了身,他一定已看到我身后的局:我命中的男人,注定要一个个地离开我!如果父亲生前就能预知,我注定在失去他之后,还会失去你。父亲他会不会不死?会不会因为舍不得我,而为我活下来?
渔船未靠近码头,便遭台风袭击。船撞在礁石上,裂了身。跟父亲同船的几个人,都说父亲和他们一样紧抓着缆绳和船板。其实台风并不凶猛,不一会便平息了。人人都抓着船板,慢慢游回了岸。但父亲却没有上岸。有人看见他放了手。父亲让自己在海浪里浮沉。就算没有缆绳,没有船板,父亲的水性很好,身体结实得像牛,渔船出事的地方离岸不远,父亲怎么也能游回来。但父亲放了手,他没有游回来。
那天把父亲打捞上来的人,对父亲的死议论纷纷。他们都知道父亲是个水性极好的人,他们不停地摇着头,叹着气,表示他们的惋惜和难以理解。
――我恨父亲!
我知道父亲一定是自己选择了放手。一定是落水的那一瞬间,突然激起了他积郁多年的伤。他知道他的伤口已永远不能愈合。父亲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让伤口永远消失。
那天你抱住我。你说不能这样怀疑父亲。一个人不会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要。但我感觉到你的身体也在剧烈地抖。就像此刻,想起父亲不明不白的死,我仍然会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