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怎样算混?哪天才能够混出头?虹霞在这个城市里混了好多年,为什么一直没有出头?虹霞望着我,笑里藏着诡异和无奈。她说,“如果我有你一半的资本,我早混出头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本?那天我没有离开虹霞的出租房。我听了虹霞的话,留了下来。我留下来,并不是我已定下心来要跟着她混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一下床,全身虚脱,软绵绵的,双脚像无处着落。我担心这样出门会出事。
就这样,我又让自己回到她那张床上去。醒来时,时间指向下午四点。阳光已换了方向。虹霞坐在床边等我。她的手里夹着一根烟,玩弄着,没有点燃。她说我在梦里落泪了,但不敢叫醒我。我沉默着,有些害羞。我记得很清楚,我脑子里全是水,你带着我在海里游。你变成了一条鱼,随着海浪越游越远,我奋力追,追得没有了力气,终于还是追不上你。于是,我落泪,哭出了声。
在一个女人的床上,我梦见了你,我又失去了你。有一种心被迷失的空荡感觉。那天下午,我很奇怪我竟然把一切都告诉了虹霞,就凭她两百块钱把我救下来,再捡我回家。也有可能她的某根神经对上了我的某根神经。在这之前,我从未将我内心里的事说给谁听过。
我不时地做着深呼吸,第一次一吐为快。等我将心里的话全部倒空之后,如同快窒息的人突然得到了氧气。我舒了一口气。她抱住我,拍拍我的背,让我从此与她姐妹相称。从今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她再次要求我把我租住的阁楼退了,搬过去跟她一起住。
我搬了过去。
但我没有退掉阁楼。
我需要一个为你等待的地方。我怕哪天你找来,阁楼已换了主人。
当我租下这个阁楼的时候,我将地址写在纸上,用油纸布包了,埋在桂花树下。我在桂花树下做了个记号。将树枝插在泥土上,并在地上写下“等你来找我”这几个字。我以为哪天你会回家,一定会去看看那棵桂花树。回去那天,我经过你的家。你的母亲坐在一把摇晃的竹椅子上,拐杖握在手里比人高出一半。我的脚步声很轻,但她好像已感觉到是我。她转过身去,不愿理我。她一定听说了,我也去了城里,她怕我来城里找你,缠上你,给你带来不幸。
那一刻,我有个奇怪的念头,我觉得你并不在杭州这座城里。也许你的叔叔又搬家了,连同你一起搬去了另一个城市。否则,我为什么总是遇不上你?
但是,我后来问了好几个村里的人,都说你叔叔一家在杭州。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没有搬走。第二次回去,二零零四年的秋天。你的母亲已在两年前离世。村里人说,你跟你叔叔一家都回到家奔丧。丧事办得很大。全村的人几乎都请到了。都说你跟着你叔叔有出息了。你开着轿车回家,从此改头换面。
而我,竟然不知道你回去过,也不知道你母亲离世的消息。我已多年没回家。对于那个家,我已心灰意冷。那里已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但那时,我知道你还活着,活得很好。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有没有找过我?
你有想过我吗?
我的地址就埋在桂花树下,你居然动都没去动过它!
我绕过你的家,去山坡下。山坡下的崖石已被灌木丛封死。泥土硬成了块,再没人去浇水。我知道母亲不会去。她从来就没有爱过父亲。也不会喜欢父亲种下的桂花树。她怕撞见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