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坐起身,背部的石头劈里叭啦掉了一地,远远近近地滚动着。按摩小姐张大嘴,莫明所以地看住她,不知她哪根神经又搭错。她不耐烦地将小姐赶出门外。
虹霞已经是香薰馆的主管,是李逢春介绍她过来的。香薰馆的老板是李逢春的哥们。香薰馆里的所有小姐都归虹霞管,她常常对她们任意发脾气。就如在“万乐迪”歌厅的主管,也常常要向我们撒气那样。
虹霞仰着脖子,长叹一声,她说这世道真不公平!她走过来,突然掐我一把。我疼得尖叫起来!虹霞从背后将我抱住,两只手握住我的乳房。我浑身不适,急忙避开。虹霞的脸上有些不如意,她说,“我想去隆胸,男人都嫌我小!”忽然有一口气猛烈地堵住胸口,吐不出来。
蒸馏汽还在汩汩往外喷,香精油的香在飘。房间太小,空气越来越压抑,压抑得令人窒息,气透不过来。我的鼻尖冒着汗,浑身都冒汗。水雾升腾,如无形的魔爪,将我们赤裸裸的身体重重包围,无处可逃。
雾结成了团,在我眼前晃动,变成了一只只男人的手。放大,再放大。我们赤裸的身体,都留有男人的痕迹。在男人的身体下,我们只是一团货。男人的手掌控着天下,我们逃不过去。
一道光闪过,锋利的手术刀舞动,握着刀的是一双男人的手。乳房被无声地切开,像受难的花朵,流出血汁,硬塞进东西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尖叫,急促、恐怖!我紧紧掩住脸。
“你疯了?!”
虹霞蓦地转身,盯着我不动。半晌她说,“我只不过随便说说,又不是真的要去隆胸,你紧张成那样干吗?”她的表情中露出些不耐烦,将一件披衣重重地扔过来。
我缓过气。虹霞不再理我,她顾自穿回衣服。一袭宽松长裙,是软缎的面料,配上长风衣,自有一种飘逸空灵的美感。“你这样装扮很好看。”我赞美她,声音有点飘忽。
她说,“一个女人的装扮只赢来另一个女人的赞美,又有什么乐趣?快点穿回衣服,走吧。这个时间费百强应该会在大堂吧等你了。”我噤声。
手机铃响了一下,是李逢春的短信:“费百强已在大堂吧里等,你要答应他的邀请。务必!”那一刻,我的心里升起些寒意,有些冷嗖嗖的感觉。仿佛四周布满眼睛,都是李逢春的眼睛。他将一切都算准了!我淡汝描抹,穿上合身的旗袍,深蓝的底色,有深红的梅花印痕。虹霞帮我梳头的时候,说我是一只专门用来迷惑男人的狐狸精。我想对她笑,却笑不出来,那一刻,我的心静得出奇。
走过两道走廊,天已黑尽,走廊的天花板上,结满了暗红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光。风一吹,摇晃出些许暗红的情调。一些女人从这里走进来,又从这里走出去。她们步履轻盈,像一个个浮游而过的飘忽的影。她们都来这里做香薰,把自己的身体伺候好,再去伺候男人。
大堂吧里,零零落落坐了几个人。费百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一株腊梅倚着窗。他很会选地方,那个位子朝着门,能将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他假装赏梅,嗅着梅花的香味,把一杯酒喝得从容、镇定、缓慢。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来向我们打招呼。他的指尖夹着虹霞的名片,微笑着朝我们举了举,意思是这张薄薄的小纸片带领他找到这里。虹霞耸耸肩,对他说,她已将请柬交给我。
费百强谢过她,并请我们入座。
虹霞说她有事去吧台,适时地走开了。
我靠着梅树坐下。有暗香浮动。我刚做过香薰,头发半湿着,我已分不清哪是我身上的香,哪是梅花的香。我点了一杯“红粉佳人”。他依然喝红酒。他说“红酒暖胃。”
他还说,假如红酒是毒药,他倒是很想被中毒。
空气变得松软,背景音乐很轻,灯光迷离。我和那个男人在闲聊。那个男人,权位显赫,声名远扬。而我不露声色,藏起所有的讨好与怯懦。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住我的眼睛,却没有咄咄逼人之势。整张脸上都充满真诚。他极其随意地唤我“凌落”,没有连名带姓地叫,也没有叫我“何小姐”。如此家常的称呼,忽然令我心生感动。但我却说不清楚那种感动来自于何处。几个做完香熏的女子从走廊上走出去,细碎的笑音把窗外的夜晚扩展得有些离奇,变化多端。我和眼前的男人相对坐着。他喝他的红酒,我喝我的“红粉佳人”。
他看我的眼神里分明有欣赏。我以为他会和别的男人一样,称赞我的貌、我的美、以及我身上的旗袍。可是他没有。他说,“来这里的女子,走路轻轻,都像是插了翅膀在行走。”他说他记起来第一次见我时,我的背上就是插了一副翅膀,他把我当天使。他希望我这个“天使”能赏个脸,接受他的邀请。让他做一回被“天使护佑的人”。
我忽然有些黯然神伤,有些莫名的伤感。我轻声对他说,我不是“天使”,我是个连自己都护佑不了的人。他豁达地笑笑,说,“你不是天使,但会有人把你当天使那样来护佑的,所以,你不必费心去自己护佑你自己。”他把话说得极其轻松随意,我被他逗笑。他趁我笑的时候,拿出他的一张名片来递给我。我双手接过。他说:“周末那天,我会派人来接你。你只要打个电话过来,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等就是。”“不用接,我自己会过去。”我爽气地答应。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忽地明白过来,我已经答应他去参加周末剪彩了。
我也笑了笑,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有一种轻松。不知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很自然地,我们同时举起酒杯。他说他有事要先走了,再次跟我约定他会在周末那天等我。
买单的时候,我还是坚决不让他付钱。我说我没有让男人为我付钱的习惯。他又爽朗地笑一下,说我这个习惯有点怪。临走时,他又回头,说“总有一天,我要买你全部的单。”我对他笑笑。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我的心也像展开的翅膀向前飞去。有些压不住的兴奋汹涌上来。手机里又有一个短信进来,是李逢春的:“你干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