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一个是头发微卷的女孩，满头狗尾巴草，几乎趴在镜头前，整张脸占了半张照片；一个是双手叉腰的男孩，满脸阳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那么还有一个呢？在角落里斜着头轻轻地看着镜头的男孩，那个两眼似在放光、嘴角有一抹阴邪的笑、牙很白的男孩呢？

我一下子想起了陈凡钱包里的那张照片。

于是我冲到了浴室，今天洗澡的时候我把两个钱包都放在那件外套里的，它应该还在。

果然，它们都还是我出门时的样子。我从钱包里拿出了那张照片。它们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在盒子里找到的那个已经不知道被谁斯去了一个角。

“你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我转身问陈凡。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钱包？”陈凡不答反问。

“因为……因为昨晚我一时情急，要拿钱陪嫂嫂去医院。”我有些为自己的不拿自取而底气不足，但是我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那么，你是怎么判断这张照片就是我钱包里的呢？”他闲散直立，目光犀利，双手插在兜中直逼着我。

“我……”我一时语塞，于是重新蹲回地上，把三个钱包都陶了出来。“这个，有嫂嫂照片的，就是哥哥的，这个有妈妈钱包的当然就是爸爸的，那么剩下的这个不就是你的了么？”我自觉很在理地说着，并且把三个钱包都举在手上，生怕他看不清楚似的。

“有你妈妈照片的人就成你爸爸了，那我不就是你爸爸了？我可不敢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啊！”他双手环胸戏谑地看着我。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这个有我妈妈照片的钱包是你的，而有这张黑白照片的却是我爸爸的？怎么可能？”我双眼圆瞪。

“为什么不可能呢？”他换了个站立的姿势，脸上是自信，或者说是得意。

“你为什么会有我妈妈的照片的呢？我妈妈生下我就死了，你根本不可能认识她，你是从哪弄来的我妈妈的照片？”

“你爸爸很早之前给我的！我说你妈妈长得很像我妈妈，所以他就把这照片送给我啦！不信你就等你爸爸回来问他。”他说得煞有介事。

“我爸爸怎么可能不放妈妈照片而放这样一张丑得不得了的小鬼的照片！”我把两张照片直直地竖在他的面前，想要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怎么知道，我说了让你等他回来去问他嘛！”他决定把问题丢给现在还下落不明的爸爸。

“你知道爸爸现在还下落不明你还说这种话！”我有点生气，“为什么爸爸要写这句‘永远该忘记的记忆’！他是什么意思？”

“永远该忘记就是该忘记呗，什么什么意思！用得着这么烦恼么？”他故作轻松地说。

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也有事，刚才一看到照片时他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的，难道他认得这张照片或者认得这张照片里的人么？为什么他的表情会那么不自然？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有事瞒着我了，我觉得自己被他们一个个排斥在外，我既觉得生气，又觉得无助，这种无助要比一个人呆在异国他乡无人照顾时强烈一百倍不止。

“爸爸他……到底想忘记什么？这张照片里……是谁？”我希望那个头发微卷的人是我，爸爸他真的想要把我遗忘掉么？

“忘记不愿意记得的东西呗！照片里的人……我怎么知道是谁！那个撑着腰的小孩……”陈凡捏起照片，凝着眉头，像是在思考地说：“很像你哥嘛！客厅里摆了一张他差不多大时候的照片！”他满脸轻松地把照片还给我。

难怪我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的，原来我也是因为见过哥哥这个年纪时的照片才会这样。可是，这个女孩，笑得阳光灿烂毫无烦恼的女孩，为什么我一定印象都没有？问题到底出在哪？

“哥哥……”我跑向了还睡在我床上的哥哥，我想把他叫起来，却见他以手作枕已经睡着了。睡着的他眉头紧锁，双唇紧闭，将近两夜没合眼的他现在即使那么疲惫却依然睡得极不安稳。我一点都不忍心把他吵醒，轻轻地给他盖上被子。

再看看手中的照片，这是哥哥几岁时的照片呢？九岁？还是十岁？脸的轮廓还显得那么稚嫩呢，却已经清秀得直叫人喜欢，那时候他应该生活很快乐吧？也是没有烦恼的样子。哥哥是什么时候忽然长大的？眉头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紧锁着的？烦恼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侵蚀掉他的快乐的？我无从得知，直觉得心疼，再想想自己刚刚对他吼的那些话，我真是对他太不好了，我真的对不起他。

“你也心疼他了么？那为什么还要尽说些让他心寒的话？你知道他是关心你、爱你的。”陈凡站着我身边，以跟我一样的眼神看着哥哥的睡容。

“可是大家都有事瞒着我，换作是你的话，你也会受不了的。”我转头看他。

“你错了，”他转身走向窗台，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一丝光线穿过了他的发线，我一晃神，以为那是他身上发出来的光芒，只觉得那情景美得紧。他回头看我，说：“换作我的话，我会相信一切爱我的人，要相信他们就算有事瞒着我的话也是出于不得已。那么我还硬逼他们把事实告诉我做什么呢？那不仅徒增他们的烦恼，也会让自己以为自己孤立无援、受尽排挤。那太傻了。”

我低头不去看他，微微地说：“那你就是让我一切都不去追究了么？我只是想找回我自己的记忆，那有错么？”我开始反省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找回？如果那些都是不好的记忆呢？”他拿起了桌上的那些被损坏掉的日记本，歪着头说：“你觉得由这些东西组成的记忆会有什么好的么？”

“没有我的记忆的我，就不是一个完整的我。我只是想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

“与其花心思去问别人以前发生了什么，你还不如去查一下你是为什么‘失忆’的。如果查出原因然后对症下药，你可能就好了呢！”他随手翻着全是墨迹的日记本。

我又陷入了绝望中。我根本不记得我得过什么“症”，而又从何而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