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他女儿,也许还好一些,嫁出去,也就不用被关着了。”徐知诰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那关一辈子是肯定的了。”
东华的眉头皱紧在了一处:“你难道是威胁我,让我承认是徐温的女儿么?”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徐知诰狡黠的笑笑,“但是,有的时候,假的可以做成真的,真的也可以做成假的。”
“我听不懂。”东华背过身。
虽然她背过了身,但是,她的心思却无法随她一起背过去,而是毫无掩饰的呈现在徐知诰的眼睛里。
徐知诰不知出于什么,伸出手去,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温言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了。你留在这里,我至少还能为你遮挡一些风雨。谁让你是我妹妹呢?”
东华缓缓侧过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甩开他的手,但是他手心的温热却传递了最真实的心情。若是真有这样的哥哥,倒也是福气了。
东华的肩头热了,窗外的雪却更凉了。
这一刻,钱元正带着随从在风雪中飞马奔驰,苍茫的雪原,纷乱的飞雪,如同他此时混乱成一片的心境。
他的坐骑旁正悬着断水剑,和他腰间的转魂剑在颠簸中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响,持续的扰乱着他的心神。
从朱友贞的宫殿中出来,他带着一身的狼狈,从来没有的狼狈。这一切只是朱友贞和青芙宫设的局,贡品被暗下劫到了青芙宫就等同被劫到了朱友贞的宫中,明里却要说贡品没有按时缴纳。借了这个茬子,朱友贞以断水剑为要挟,要他答应替梁国攻打两淮,否则就要兴兵南下,先行灭了他吴越国。
他心里清楚不过,吴越国经历了那么多,励精图治到了今天,靠着年年纳贡,才能有那么些年的休养生息。而今国力还远不到和梁国抗衡的地步,而父亲又和杨行密徐温不共戴天,断然不会向两淮寻求合作。眼下里,孤立无援,如果冒犯虎狼之势的梁国,等同送死。可以再兴战乱,父亲苦心经营的江南,将又陷入战火之中,这也绝非他和父亲想看到的。
朱友贞苦苦相逼,穷兵黩武,迟早要自食其果。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目下,他还能撑着扮演虎狼的情形下,吴越拿什么和他抗衡?徒添无辜的人命么?
父亲的江南……
钱元闭上眼睛,眼前满是西湖里无边无际的碧绿,还有朵朵的粉荷,柔软沁入心脾的小曲儿……
于是,他接过了朱友贞递来的断水剑,算是接过了他本不想接下的任务。
他从来没有觉得断水剑有过如此的份量,而那一天,他在梁国的宫中,切实的感受到了那份沉重,那是江南千万百姓的性命和血泪,他怕他自己根本拿不动。
不知道如何出的梁国的王宫,梁国的都城,他只知道飞马往风雪中冲去,往隔山隔水的江南奔去。
马蹄在雪原上翻飞着,他整个人也在马背上,被颠的麻木了。他希望这份麻木一直继续下去,但是,快要看到杭州城的时候,他的麻木顷刻间消失了。
父亲接到了他回来的消息,老远从杭州城里派出了卫队来迎接他,他却突然间有些羞于见这些仰慕尊敬自己的侍卫们。他不晓得该如何告诉这些个在温润的水乡里泡大的人,咱们的安康日子要告一段落了。于是一直沉默着,冒着风雪进了宫去。
侍卫打起棉帘子将他让了进去,立刻有一队宫女摇摆着厚重的衣裙上来为他掸雪,更衣,换上干净暖和的棉袍。递热毛巾,进茶,薰香,接着将暖手炉献了上来,这才算结束了繁缛的整装礼仪。
这时,一个掌事的宫女从内室转出来,来到近前施礼:“七殿下请随奴婢来。”
钱元稍稍欠身,点了个头,算是还了一礼,于是微提垂地的棉袍,提步跟了上去。
一层层的面帘被宫女们打起又放下,钱元直到进了宫殿腹深之处,才看到考究的胡床上坐着自己的父亲钱,旁边是他的嫡母吴氏夫人和自己的生母陈氏。
“元拜见父亲大人,两位母亲大人。”钱元上前几步,依礼拜倒,“给父亲大人,两位母亲大人请安。”
“起来吧。”嫡母吴氏笑盈盈地招呼他。
“谢母亲大人。”
钱招手道:“来!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了。过来坐吧!”
“是。”钱元应了一声,挨着钱坐下了。
“此番辛苦七郎了。”钱体恤地示意人倒了盅酒,“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谢父亲。”钱元接了过来,先行谢罢,便一饮而尽,身上立刻暖了很多。
钱点点头,捋了捋硬撅撅的胡子,挥手让侍酒的宫女退了下去:“一路还顺利么?”
“嗯,回来的路上,还算顺利。只是元……”
“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了。东西不论怎么说,只要在朱友贞手里便好了。”钱叹了一句,“这小子从来就不是个厚道人。”
“父亲……我……”钱元不知道该如何跟父亲说朱友贞威胁下交付的“任务”。
“怎么了?一家人,不用吞吞吐吐的了。”
“朱友贞让我们领兵去打淮国。”钱元只得硬着头皮说出来。
钱不知怎的,居然没说话,只是捻着胡须,沉吟了半晌。
“父亲……如何是好?”钱元沉不住气了。
钱笑笑:“你应下了?”
“元无能……”钱元起身直直地跪了下去。
“哈哈哈……”钱突然大笑起来,“有什么无能不无能的!打淮国,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父亲……”钱元一下子傻在了原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