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送走徐温之后,徐知诰打理丞相府的事宜,外加遣使前往吴越国,打发人手照应北宫翟和李映雪,足足熬了一宿。快天亮时,才躺下来,小憩了片刻,便睡不着了。听得侍卫进门来,手里端着个炭火盆,不由疑惑。听侍卫说下雪了,他于是拥被坐起来,干脆披上褴衫,出了门去。
秋风后漫天飞雪的一夜过去了,环绕着崇正榭的池塘已经铺上了一层薄冰。谁也没有料想到,这一年的第一场风雪居然来的那么早。
通往崇正榭的九曲桥上,两个婢女正套着冬装,呵着冻手在扫雪,见到徐知诰远远近前,慌忙行礼:“请二公子安。”
徐知诰示意她们起身,又问道:“东华姑娘可起身了?”
婢女道:“回二公子,东华姑娘昨晚一夜没睡,奴婢们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
徐知诰沉吟了一下:“那她做了什么没有?”
“没有,奴婢只觉得她心事很重,想着早上二公子应该会过来,所以就没敢多嘴。”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下去休息吧。”徐知诰点头示意她们退下,自己带着随从举步往房间走去。
屋子中央点着个炭炉,烧得红红火火的炭料,使得屋里的温度比起屋外暖和了许多。徐知诰犹豫了一下,吩咐侍从在外间立着,自己独自踱了进去。
转过屏风,只看见东华面向着垂着的竹帘坐着,头发散乱的披着,未经打理的铺在地上,柔弱的背影静静的定格,好象一尊女俑。
徐知诰迟疑了一下,站定了脚,刚启开唇,东华却先说话了。
“我师兄和师姐怎么样了?”
“除了不能出房间,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我听说师姐可是不太好。”东华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站起来。
徐知诰无谓的笑笑:“你在这里与世隔绝的,消息还是很灵通。”
东华抿了下嘴唇,又道:“能放他们走么?”
“何出此言?”徐知诰踱到桌几边,搬了个草蒲团坐了下来,仰着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慢条斯理的说。
“我师兄是行云野鹤,你们这么关着他,他会憋屈的。”东华细小的编贝在红唇上咬了一下。
“憋屈?”徐知诰轻轻笑道,“还不至于。你很在意北宫少侠的感觉?”
东华心下一沉,没有说话。
要她怎么说呢?
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心里并非没有一点地方给他的。用破云针将他放倒的那刻,她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却能听见他痛苦的呼吸,自己的心也纠结在了一处。他一生最怕被约束,所以小时候总是挨师父的责打,因为他总是想跳出规则之外。眼下,关着他,因为自己,东华觉得,心里更内疚。然而,仅仅是内疚而已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徐知诰见她迟迟没有说话,揣摩着是说到了她的隐痛处,于是转移了话题:“你在这里住的惯么?”
东华无奈的笑道:“寄人篱下,凡事由不得我。”
寄人篱下四个字,恰恰是说到了徐知诰的心上:自己何尝不是寄人篱下呢?奈何自己的寄人篱下,并不如她一般,只要随遇而安就好的。眼下里,他们俩倒是成了天涯沦落人了。
两人先后的沉默,使得屋子外面又开始飘洒的风雪声显得更大。悉悉簌簌的打在垂下的竹帘上,屋外开始有寒气侵入进来。
徐知诰站起身,往火中添了些炭,将炭盆移到脚边,看她还站着,于是叫她:“过来吧,那边冷。”
东华站着没动。
徐知诰索性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往火盆边凑去,她倒是也没挣扎。“冷不冷?”徐知诰拾起椅背上担着的棉衣给她披上。
东华没有躲闪,只是淡淡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师兄和师姐?”
“谈不上处置这么严重,你想太多了。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
“那你打算把他们关到什么时候?”东华的语调中隐约有了几分浮躁的气息,她的心里有些慌乱了。
“我已经派人去了钱那里,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徐知诰一边将手放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暖着,一边轻松的说道,“等钱那边有了反应,我自然会依据情况,考虑放人的事宜。在此之前,我不能自作主张。”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决定是徐温做的了?”东华的眉头一皱。
徐知诰伸手取了高足碗中的蜜饯,放进嘴里,酸得皱了一下眉头:“嗯,准确的说,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取决于钱。”
“那我呢?也和我师兄师姐一样吗?”
“你跟他们不一样。”徐知诰塞了一个蜜饯到东华的手里,“你必须留在这里。”
“为什么?”东华将手中的蜜饯放了一下来,有些激动的往前进了一步。
“你是丞相的女儿。”
“我不是!谁说我是了!你信我师姐的鬼话么?”
“就算你不是丞相的女儿,你也是我妹妹。”
“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有叫熙子的小名。”东华奋力争辩道,双手握成了拳,紧紧地攥在一起,“而且,你说你妹妹离开你的时候已经三岁了,那现在就该有二十六七的年纪了,我才十七,这是人所共知的。相差这么多,你应该能明白的,我不是你妹妹。”
徐知诰苦笑了一下:“现在无论你是我亲妹妹也好,还是丞相的女儿也好,丞相都不会放你走的。你知道么?”
“难道徐温想关我一辈子?”东华一直屏住的气息终于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