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教寺的厢房中,徐温靠在椅子上疲惫的坐着,他倒底是老了,才熬了一夜,现在已经支撑不住了,整个人昏昏欲睡。
床上的杨隆演因为解毒的剧烈反应,硬是折腾了一夜,天亮才睡下去。
徐温伸展了一下手臂,把手背过身子去揉酸痛的腰,慢慢站了起来。
“丞相,斋饭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和尚在门外恭敬的叫道。
“哦,拿进来吧。”徐温吩咐了一句,踱到了桌边,看着小和尚将饭菜放到桌案上,待他放齐了,挥了挥手,“先下去吧。”
小和尚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徐温听着他的脚步声去远了,从袍袖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包,展了开来,取出了一枚银针,小心地探入了饭菜中。仔细再三确定饭菜是安全,这才收起了银针和小锦包,坐定下来拿起筷子。
自从那年被张灏派来的杀手几番谋害侥幸逃过,他对周围的人愈发的不信任,越是和他亲近的人,他越是防备得厉害,加之儿女们渐渐长大,尤其是羽翼丰满的徐知诰和野心勃勃的徐知询,最是让他全没安全感。
他明白徐知诰借着北宫翟的手杀掉叛将是为了灭口,是为了替徐知询掩藏他谋害杨隆演的事实,保护徐家。这一切徐知诰做得如此浑然自若,既点到了各人的要害,又不揭破,滴水不漏的让人觉得害怕。徐温多少有点后悔了,当初若是不让这孩子涉足朝政,也许也不会种下今日的隐患。到了这个地步,想把他排挤出局,已然是个很困难的事情了。把他调离现在的职位并不难,难在将他在朝中的影响和痕迹一起抹去,难在将他调开以后,谁能顶替他的位置。
徐温嚼了几口饭,慢慢停了下来,不自觉得叹了口气,没了胃口。
这时床上昏睡了将近大半天的杨隆演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呓语:“丞相!丞相……都听你的……我什么都不要……都不要……”
那呓语带着哭腔的哀告,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宿命,仿佛一个行将被鱼肉的囚徒在向刽子手求一条生路。杨隆演是囚徒,是鱼肉,自己真的就是刽子手么?
看着杨隆演没有血色的苍白,瘦弱的身躯,想着他平时唯唯喏喏的模样,几乎看不到他英雄一世的父亲杨行密的半分影子。徐温心里升起一丝怜悯,暗下为杨行密叹息,不过,没有多久,他的一份新的恐惧袭上了心头。他想起了徐知诰的来处,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徐温突然间觉得,徐知诰越来越想当年的自己,做事的手段,深沉的心机,就连那种眼神,也那么的酷似。他闭上眼睛,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了徐知诰的眼睛,从小到大,从故作镇定的掩藏恐惧,到安之若素的窥视自己的内心所想,竟然有了这般大的变化。徐知诰的机敏练达,老练的手腕,将来凭着徐知询那份纨绔子弟的能耐,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呢?眼前的杨隆演,也许就是将来的徐知询吧。
想到这里,徐温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寒而栗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全身。看来,就算是把徐知诰调离现在的职位,也是无济于事的,也许将来,因为这点,他会更加变本加厉报复徐知询。如果是这样,不如现在就一次做个了断,免除了这个祸患。
徐温想着徐知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模样,心里就生气,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必须亲自动手除掉自己用心血培养的左膀右臂,他的心里无论如何也是有些舍不得的,可是,不这样做,自己的家业很可能就传不到自己儿子的手里,自己一辈子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徐温正在走神,房门外的侍卫报道:“丞相,左仆射大人到了。”
听见通报声,徐温连忙振作了一下,掩饰住刚才的心境,整了整衣冠,朗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左仆射大人,请!”侍卫恭敬的声音之后,房门被启开了,紧跟着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帐帘一挑,徐知诰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了近前,倒身下拜:“给父亲请安!”
“起来吧。”徐温正襟危坐。
“谢父亲。”徐知诰缓缓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
“事情办妥了?”徐温抬眼看着他。
徐知诰垂着眼角:“二妹,我已经带回来了。至于北宫翟,被走脱了。”
徐温微微作色,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徐知诰听他的声音,便知道他不满意,于是复又跪了下来:“是儿子办事不利,请父亲责罚。”
徐温见他又开始示弱了,不好再强加责备,这个小子太善于以退为进了,于是定了下神:“算了,起来吧。我的本意,也是放他们去了。留在这里,只怕还会出乱子。”
“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没有好好领会父亲的意思。”徐知诰顺着他的话茬反省道。
徐温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犀利,语气却是软的:“嗯,那个……二丫头还好吧?”
徐知诰暗下松了口气:“回父亲,掉到了河里,受了点风寒,不过,已经让医官过去诊治过了,说是没什么要紧的。您现在要见她么?”
徐温张了张嘴,他想说见,可是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家里的事情,回去再说吧。”
“要送二妹回府么?”徐知诰试探道。
“嗯,不了。等这边事情完了,跟我一起回去吧。”徐温沉吟了一番,决定道。
“是。”徐知诰点点头,“那么,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儿子就先行告退了。这里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打理。”
“这个不着急。你用过饭没有?”徐温突然很关切的问道。
“用过了。”徐知诰微笑着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