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郓哥儿朝思暮想盼望的武松还没出现,倒把大对头西门庆盼来了。
三月初四那天,郓哥儿正在南街上卖梨,却见西门庆领着一群长相凶恶的泼皮无赖摇摇摆摆迎面而来,身边还有两个公子哥模样的人陪着。
看看这些人渣,化成灰郓哥儿都认得,西门庆右边那个一付酒色过度的青白脸色、长了双修长三角眼的高个男子乃是西门庆的结拜兄弟应伯爵,此人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浑名叫做应花子,左边一人乃是西门庆新搭的开绒线铺的伙伴,叫做韩道国,人又称外号:韩捣鬼,是个“许人前,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样的人物,此人橘皮麻子脸,矮个眯缝眼,太阳穴上还贴了块儿降火祛风的膏药,一付瘦骨没有兔子重,风吹吹就倒,望之宛若行尸走肉,不似活人。
和这些个人走在一起,西门庆还真是玉树临风啊。
郓哥儿心中涌起本能的愤恨,偏又出奇的冷静,并不上前挑衅,反而神态自若地迎了上去,依旧叫卖他的雪花大白梨。
一个将死之人,和他计较什么?
西门庆今儿心情欢畅,才和韩道国的婆娘在榻上大战三百回合,又和韩道国谈妥一笔生意,要他到扬州开办店铺,有那蔡京为他撑腰,又是在朱父子控制的地盘,那还不风生水起?
西门庆正自说笑,却被应伯爵用胳膊肘轻轻一撞,顺着应伯爵的眼神看去,见是郓哥儿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睛,神情没来由一僵,旋即又换回了面带春风的和气模样,看着郓哥儿一脸别有图谋的打算。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如此而已,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儿,郓哥儿笑得更温和了。
应伯爵虽是西门庆的结拜兄弟,可因为家道中落,每日只靠西门庆过活,对西门庆那是百般讨好,他虽知万不能动郓哥儿,可替西门庆阴损几句郓哥儿还是能的。
看看郓哥儿走到近前,应伯爵盯着郓哥儿的光头,阴阳怪气地笑道:“呦,这不是郓哥儿嘛,怎么着?向你这么大本事的人,还卖大白梨呢?那多没出息呀?不如为咱阳谷县的百姓排忧解难,那不就成了万家生佛,人人给你供奉?”
一群泼皮无赖登时哈哈大笑,极具嘲讽之能事。
西门庆却皱眉道:“伯爵,莫要胡说。”
郓哥儿冷眼旁观,西门庆这不过是故作姿态,不愿授人以柄,反正想说的话应伯爵都说了,再阻止还有意义吗?
当下微微一笑道:“不敢,小门小户出来的子弟,胆子小的很,没西门大官人开生药铺子那么大的生发,西门大官人又这么照顾,让这阳谷县还有人敢买我郓哥儿的大白梨,如今勉强度日,还过得去,也不过是眼前窘迫,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好,俗语说的好:‘莫欺少年穷’。”
众人齐齐一怔,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这顽童,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光棍极了,实在不像郓哥儿这等懵懂小童说的话语。
莫非是“吃一堑,长一智”?
西门庆收起几分轻视之心,定定看向郓哥儿,淡笑道:“你父亲可安好?”
郓哥儿亦是淡然一笑:“有劳挂问,托福,尚算康健,只是酒不大喝了。”
这话听得西门庆没来由地心中一紧。
这小兔崽子浑身是刺儿,原来怎么就没看出来?一个大雷劈下来,竟没半点学乖,莫非……
应伯爵十分敏锐,感觉气氛有点怪异,才要插嘴,却听见有人在郓哥儿身后不远处有男子高声怒喝,间夹女孩儿的哭泣声,登时惹得街上人纷纷涌去。
郓哥儿巴不得离了这儿,立时哈哈一笑道:“有热闹,瞧瞧去。”
郓哥儿转身,走向人群。
西门庆脸色阴沉不定,眼珠转了转,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带人亦凑了过去。
郓哥儿还没挤进人群,就听见有人高声喝骂道:“贼小贱人,四年前,黄河决口,你家遭难,父母双亡,叔叔又死了,要不是老子养你三年,早便饿死你这小贱人,哼,吃我三年,今日要卖你到丽春院,你倒逆毛起刺,岂不是找打?”
郓哥儿此时人已挤了进去,闻言心下恻然:天灾人祸,惨绝人寰,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这般凄惨。
一边想着,一边往里看,愤怒之下,难免有些好奇。才见场中那打人的汉子,却听一片周围吸气之声,在场男人们都盯着瑟缩在街道墙边的女孩儿直了眼。
郓哥儿的目光亦落在此女身上,登时傻了。
那女孩儿竟如许美丽。
虽然一身丫鬟常穿的翠绿色的粗衣,更难免宽大,却掩不住倾国之姿,人人皆可看出在这衣下覆盖的是一具怎样完美的女性躯体,修长的身子虽然瑟缩,却娉娉婷婷,摇曳生姿,宛若风中百合,那一头黑亮的长发并未梳妆成双抓髻,显然无心打理,却宛若瀑布飞流直下,在阳光下闪动着柔和的乌黑光亮,见之令人神清气爽,所处之处竟有若有若无的香气,也不知是否是人们的错觉。
偏偏这女孩儿肌肤白嫩,宛若新生的婴儿,只怕轻轻一捏便似可滴出水,更兼脖项宛若天鹅一般优雅,宽大的袖子下段一双交叉在身前的雪白小手若隐若现,长发覆盖下,人们也只能隐约窥见女孩儿那尖尖的下巴和长长且上卷的纤细睫毛,再配合上在裙摆之下只露出前端的纤细足尖,在朦胧间自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动人美感。
那一声哀婉的哭泣宛若黄莺出谷,甜美中带着婉转清脆,似乎不是飘在听者的耳中,反倒像拂过心田,说不出的舒服,却又让人痒痒的。
拥有如此清新脱俗气质的美丽娇娃,实在是闻所未闻。
此女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却极尽明妍,活脱的一个美人胚子,用不了几年,必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红颜!
郓哥儿从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他把这种感情总结为冲动,但就在这一刻,郓哥儿只觉自己的心被软软却又热烈甘美的一触。
动人心魄的美丽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当你想要掩饰时,他早已化入你的血液,游流全身,再也无法与你分割。
当郓哥儿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几可感觉到在场人等不论男女,尽皆呼吸停顿,为这般惹人怜爱的女孩儿所倾倒:这等天仙也似的人物,吹口气还不得化了呀,就是说话声高了也不成啊,万一吓着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了。
可恨那高声叫骂的大汉似乎熟视无睹,对这女孩儿极尽语言羞辱之能事:“妈妈的,天生的千人骑万人趴的小骚蹄子,轮的到你挑三拣四,要都像你这么不识抬举,老子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污言秽语,让人几欲掩耳不闻。郓哥儿站在那里听得只翻白眼,心说这么个小萝莉你也忍心又骂又卖?
兄弟,你不是房事不举导致心理畸形的变态吧?要不怎么忍心把这小美人卖到勾栏妓院里去?
要换了自己,那得变着法地哄着让她爱上自己啊,要在后世,比这难看一百八十倍的女孩儿都牛得比牛魔王还牛,屁股后面一大群包括像自己这样的贱人捧着鲜花追还没结果呢,你个人口贩子还不知足?把这朵鲜花插在你这堆牛粪上抱回家当盆景养着,也比你这么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强啊。
郓哥儿这番心思可算得上是围观者的共同心声了。
可是这事儿谁也管不了,这小女孩儿的所有权本就归这汉子所有,谁也没资格插手。
怎么办?大家袖手努嘴旁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