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郓哥儿一天到晚弄得像个人奋斗者似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人才这事儿他清楚在意着呢。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一个人做不成什么事情,哪怕是保命,没人帮着打马虎眼也不成啊。
郓哥儿心里还真想拉拢这个黄文嘉,这小子再聪明再有主意,可毕竟是个小孩子,可不比前些天自己碰到的那个陈东。
小孩子可塑性强,难得这个黄文嘉与自己投缘,又因自己歪打正着猜中了他的胡闹伎俩,这小子对自己颇为心服,若是自己拉拢的成功,日后说不定就是一大助力呢。
这小子现下已如此了得,以后定是个不错的谋士,那自己可就赚大发了。
但此事万不可毛躁操切,此子尚需打磨历练,少年得志最怕大言欺人眼高手低,别看他现在智珠在握,别一不留神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又或者刚愎自用的马谡,那就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了。
不过令郓哥儿为难的事情是自己已下定决心离开阳谷,跑到二龙山入伙,这时间不会超过明年年底,一旦离开阳谷,时日一长,黄文嘉还能记得自己吗?
若是如此,只怕黄文嘉历练出来了,也不会跟着自己一个草寇。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弄得在黄文嘉心里英明神武一些,留下无比光辉伟岸的高大形象,这样日后黄文嘉才有可能投奔自己。
哼,咱那王霸之气征服不了别人,难道还征服不了一个小毛孩子,虽然这个小毛孩子很不一般……
郓哥儿心里清楚,黄文嘉觉得自己出类拔萃,有心结纳,这两下里自然交好,敢情熟络不难,但要让这小子心服口服为自己做事,恐怕还得费一番周章。
看看吧,找个机会再说,我一个大人还玩不过这么个小鬼头?
至于这第一课嘛,自己还是先开诚布公把春梅的身世告诉他吧,这小子好奇心重,可因为与自己是初次见面,心里铁定憋着疑问不说,左右日后瞒不住,索性先说与他听,这才是自己人嘛。
春梅看两人不在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斗嘴,只顾说话,便乖巧地不出一声,只是转着黑漆漆骨溜溜的大眼睛看这两人微笑。
郓哥儿简单说起她的身世来历,听得黄文嘉不住唏嘘,春梅却发觉自己不再难过,仿佛郓哥儿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哦,原来苦难已经离自己这般遥远了……
春梅蓦然惊觉前尘往事已不在今朝,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了对郓哥儿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情愫。
这般心事甜美得仿佛隆冬腊月里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吃零食,隐秘得不足为外人道。
小妮子扫了郓哥儿一眼,她却不知,那淡扫蛾眉下的清澈如天池水的眉目里,荡起了微微涟漪,那汪春水里的少女风情,微妙不可言传……
郓哥儿亦不想多说春梅身世,生怕春梅伤心,实则他方才刚一开口暗则自己到底思虑不周,要对黄文嘉示之以诚意,等待送客时背过春梅也不迟。
自己有点操切了。
但话一开头便无法收回,只得简单述说几句便算完事。
他偷觑了春梅一眼,见这小妮子混若无事,又不是伪装掩饰,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转移话题,与黄文嘉说些趣事。
一时间,屋里谈笑风生,很是快乐。
两人都是灵性之人,往往一点就透,心有戚戚,彼此相互佩服。
郓哥儿虽与黄文嘉谈笑甚欢,彼此大有相见恨晚之心,但到底惦念春梅的病体,说了一会子话,便问春梅累不累。
黄文嘉何等眼色?立刻便站起身来,向春梅笑道:“春梅妹子,你好生吃药将养,我家中有事,这就要走,等你身子大好,你我三人便到阳谷县外好好玩玩,此时正好踏青,咱们阳谷山虽多,却大多为缓冈,风光处处,春晓之时,最是动人,若再过些时日便错过时候了。”
春梅到底是小孩心性,一听黄文嘉如此说,立刻变得雀跃起来,又怕郓哥儿不同意,便对郓哥儿央求道:“哥哥……”
被春梅这么一叫,郓哥儿骨头都快酥了,立刻眉开眼笑答应了。
春梅骨子里也是一疯丫头,当下便缠着郓哥儿,问他阳谷县里哪里风光最美。
郓哥儿大挠其头,无可奈何,以前的郓哥儿压根不学无术,能混饱肚子就算不错,要问他阳谷县的家长里短,那是行家里手,可要问到山川河泽,那边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至于自己,更惨,身为一代穿越宅男,对于阳谷只知道一个景阳冈,其他地方全不了解。
黄文嘉见郓哥儿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心中好笑,他只当郓哥儿是个不学有术之徒,胜在心机见识,对人文地理一塌糊涂,为给这新认识的好朋友解围,便站在那里笑道:“咱们阳谷也算是源远流长,春秋战国时这里被称为柯邑,秦朝时改称东阿,西汉初置东阿县,可惜不是我们现在这地方,那原城早便废弃了,现在那就剩下断壁残垣和一口古阿井,那井有个名目,叫做阿井胶泉,有九孔流水,据说是井下蛟龙所吐的琼浆玉液,颇为荒诞不经,不过每年父亲都会带我到那里汲水,用那水与黑驴皮熬制的阿胶最为神奇,这却不假,是每朝每代的必备贡品,前朝唐太宗的大将尉迟恭还修过这口井呢,到时我为春梅妹子打上一桶洗脸,定然让春梅妹子更加明艳动人。”
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奖她的,春梅虽然年幼,也不例外,她正呆呆听着黄文嘉声情并茂的介绍,谁成想这小子竟然把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令春梅一阵娇羞,微红着脸嗔视了黄文嘉一眼。
郓哥儿没想到黄文嘉居然对阳谷的历史也这般有研究,堪称博闻强记,登时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听这小子说话确实长见识啊,感情这地方是三国时曹植的治下,自己只知道这位七步成诗才高八斗的天才很喜欢阿胶,又哪里成想这地方就是阳谷。
不提郓哥儿在那里遐想,黄文嘉犹自滔滔不绝:“要不,咱们去水没城也成啊,本朝开宝六年前,咱们阳谷县治本不在此,原在景阳冈叠路桥西,后因水患,在景德三年咱们阳谷县迁至此处,因为当时圣上巡查此地,故此一群马屁精管咱们阳谷叫做上巡镇,又因为是景德年间的事情,这儿又被称为景德镇,这名也很俗,和人家鄱阳湖那儿产白瓷的景德镇重名了,而且这名还比人家晚叫了两年……至于那三百三十七年的故城变成了水没城,要是咱们跳到水里下去玩去,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宝贝,不过也有人说那里有水鬼……”
“咱们还可到孟母庙玩玩,相传孟母仉氏至齐停留居住此地,曾在这里兴德化,劝农桑,大树母仪,后留圣迹。可惜今年错过了热闹,每年二月初二,庙前有盛大庙会,四乡孟氏及远,近士民,届时纷纷而至,前来谒拜,今年我还去了呢,据有些老人家说:‘亚圣孟子四十二世孙,讳贯者生二子,长曰昶、次曰忠,昶承祀於邹,忠于周世宗时出居阳谷,奉守孟母庙香火’,其实这座孟母祠始建于前朝天宝七年,历史远没有那么长,却也算得上是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们都说此处求签最准……”
“齐桓公留下的盟台破瓷烂瓦的,没什么意思,那个前朝老田家留下来的紫荆树也算无聊,那树倒是花红似火鲜艳夺目,可他家抠门着呢,你要是去爬树,简直就像砸了他们家老祖宗的排位,他敢和你拼老命,还放狗咬人,想当初他们家隋朝的老祖宗田广就为这树休过老婆,还美其名曰‘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倒是鲁堤和鲧堤相映成趣还有点意思,尤其是那鲁堤,形如新月之钩,颇为奇巧,不过去多了就是那么回事;沙河最为有趣,可惜要到秋天才成,每年叶落满地之时,铺天盖地的大雁翔集聚散,说不出的壮观。”
郓哥儿越听越是惊讶,敢情这小子样样精通啊,早知他非池中之物,却不到还有这一手,只可用惊才绝艳形容了。
听他把阳谷一切典故娓娓道来,宛若亲历在目,恰似神游其中,那言语中自有经纶之才隐约可见,这小子今年才多大?
宋代果然是个百姓素质极高的朝代,郓哥儿心中赞叹。
就说那再过几个月就该杀千刀的王婆,那般惹人憎恨,却精于茶道,能借一杯“梅茶”语带双关成就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奸情,甭管这老乞婆心理如何不堪,但能把人生之大欲引入茶里,这份儿驾轻就熟的功力若是放到后世,那便是茶道大师了。
整体文化素质的高度造就了宋代文人中惊才绝艳者犹如汗牛充栋,多似过江之鲫,不可胜数,在某些方面,尤甚汉风唐韵。
历数炎黄上下五千年,每朝每代少年才俊比比皆是,何况是宋代?在这片肥沃的土壤里跳出几个如黄文嘉般天资聪慧少年老成的人物,那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原来我华夏子弟曾如此优秀绝伦过!
郓哥儿看着眼前自信且睿智的黄文嘉,脑海中却闪过了后世所见过的那些同龄孩子们的面孔,与之相关的都是不信自己的能力却去追星满天飞、为了几个早晚会过时的青春偶像哭得撕心裂肺的画面。
若华夏儿郎都是这般模样,那便太过可怕了。
但中国自有脊梁在。
这一点郓哥儿无比坚信。
这份古老的文明源远流长不可断绝,其中焉能无中流砥柱擎天撼地?
先贤如此,我辈亦当挑过老祖宗给的重担,路漫修远亦要风雨兼程,一直向前。
就在这一刻,郓哥儿忽然间很感谢已经被他腹诽多时的老天爷,所说他也不问自己同不同意就把自己绑架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中国,逼着他搏杀,但亦正因如此,才给了他一个找回自我的机会,让心灵不再迷失。
刹那间,很多事情涌上了郓哥儿心头:大学时代那书生意气曾几何时被自己丢在何处?兄弟们坐在床铺上喝着啤酒说了那么多眼花耳热意气素霓的激昂文字,当初是何等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