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会客自然要去汴梁城里第一流的地方,那自然是丰乐楼了。
丰乐楼是东京汴梁最为奢华的酒楼,其富丽堂皇在某些方面即便是皇宫也瞠乎其后。郓哥儿在阳谷时候,早就听黄文嘉多次谈起,只没想到自己初到东京汴梁,便有机会到这北宋第一名楼里大开眼界,一时间竟忘了心中的忐忑不安,专一心思看这丰乐楼。
丰乐楼的占地面积比之刘楼更为庞大,内里设计亦充满天然之趣,叫人望之不似红尘,但举一例,只看那供歌舞伎展示休息的百米多的长廊上便叫人拍案叫绝地写着王维的诗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竟可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更与丰乐楼景致相契。
郓哥儿到底是经历过六楼洗礼的,虽然眼下对这里赞叹不已,倒也没有似初见刘楼般震撼。
许是大宋的九五之尊都流连于市井的缘故吧,郓王到此虽然惹起许多人的问候,却丝毫不见大家的惊异,敢情是习以为常了。
郓王带着郓哥儿与马麟一路上了三楼,早有小二哥打开了雅间大门,把三人迎了进来。
郓哥儿一进来就发现了:这雅间敢情比蔡攸请自己吃饭的那屋子还要大,但因为装修点缀精美,竟丝毫不见空旷,这屋里不但有酒桌,更有各种休闲用具,供客人食用。
郓王才一进屋,早已到了的一屋子男女纷纷站起,躬身施礼的躬身施礼,盈盈下拜的盈盈下拜,杂七杂八地向郓王问着好。
郓王文才风流的底蕴在那里摆着呢,故此见人风度绝佳,呵呵笑着叫众人免礼。
郓哥儿越过郓王的修长身子向前望去,只见屋中早到的足有十几位,其中女子大约都是风月场上的女子,毕竟这时代妓女与文人之间往来极多,不但是床榻上的风流良伴,更是诗词上的知心良友,这风气从柳永开始就没在宋代断过。
只不过这些风尘女子的身段模样竟大多数清丽秀气,不是郓哥儿想象的风骚冶艳气质。
这其中最令郓哥儿瞩目的就是众女隐隐环绕周围,好似众星捧月一般突出在前的女子,这红粉佳人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如玉容颜上镶嵌着一对杏目,竟明亮的好似稀世奇珍,顾盼之间动人心魄,牵人肝肠,宜喜宜嗔的娇憨虽嫌稍长,但那尖尖的小巧下巴轻盈得好似朝露般赏心悦目,配合着修长曼妙的娇躯,竟是倾国倾城之态,偏偏通体文秀气质,叫人不忍亵渎。
如此充满古典气息的美女郓哥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要不是想起今天有郓王在场,郓哥儿几乎就要断定这女子是那红尘中的奇女子李师师了――毕竟,郓王是绝不会去会自己老子的情人的。
郓哥儿还在发愣,却听见郓王惊喜交加道:“竟是贺铸老先生在此,小王这厢有礼了!”
郓哥儿这才回过神来,只见郓王正拉着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红脸老头亲热交谈,显然这位老头是意外之客。
不过……贺铸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熟……似乎是个诗人吧?郓哥儿不敢十分肯定地想。
只听那面目慈祥中却透着威严的老头贺铸苍然道:“呵呵,郓王殿下,我老头子也没想到今日才回京城便能遇见您啊,要不是陈去非这在洛阳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子还记得我把老骨头,在城里见到我后拉着我来,老朽今晚只怕见不到殿下了。”
郓王笑道:“老先生说的哪里话来?若是论起来,您还是小王的长辈,何必如此过谦?是了,老先生不是在苏州隐居吗?今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不行,小王得到父皇那里为老先生说项……”
贺铸轻叹一声,还未说话,他身后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的年轻书生便肃然代为解释道:“贺老大人这次回京是因贺氏一族有老人凋零,故此……”
郓王恍然道:“小王知道了。”只一句便连忙岔开话题,不欲要贺铸伤心。
马麟显是对官场十分熟悉,便低声对郓哥儿解释道:“这位贺铸老先生人称‘庆湖遗老’,身份十分显贵,乃是本朝太祖皇帝孝惠皇后贺皇后的嫡亲族孙,不但博学强记,而且任侠喜武,竟是个文武全才,我在金陵城常听江湖朋友说起此老,都十分佩服。我最喜他写的《青玉案》……”
马麟还未说完,郓王已转身叫过两人,向屋里的众人介绍,郓王拉过郓哥儿,笑道:“老先生,这个后辈名叫乔运来,你便叫他郓哥儿便好,别看他年纪小,竟写得一手好词,小王才看过他写得一首《青玉案》,只觉得直追老大人的那首得意之词……”
郓王还未说完,屋中众人无不惊讶,须知贺铸乃是当世大词人,虽说名气比不上另一个词坛常青树,周邦彦,但贺铸的《青玉案》乃是巅峰之作,绝不逊于各大词家,就是周邦彦也颇有不及。
如今郓王言下之意竟把这个小毛孩子与贺铸并列,在众人看来显然有点夸大其词了,但郓王本身艺术素质极高,绝不做虚言,故此令人将信将疑。
那个为贺铸辩解的青年人不以为然又好奇道:“这位小哥儿竟如此大才?贺老大人的《青玉案》中有那‘凌波不过横塘路’、‘锦瑟华年谁与度’、‘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诸语,实在妙绝天下,只不知这位小哥儿的《青玉案》又有何惊人之语?”
原来是他!郓哥儿好歹也是个学中文出身的人,听了这几句还能想不起此人是谁?
“贺凌波”“贺黄梅”说的不就是此老吗?
不会吧?难道自己待会将要和这等文坛上重量级的人物谈论诗词歌赋?那不是找死吗?
郓哥儿只觉腿肚子转筋,砰砰砰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这差事可真不是人干的,郓哥儿心中叫苦。
郓王哪里知道郓哥儿这里要拔腿逃跑,在那里把郓哥儿的那首,也就是辛弃疾的那首《青玉案》吟诵出来,登时听得满屋皆惊,不但男人们看郓哥儿的眼神大变,连那些原本只在偷看英俊异常的马麟的风尘女子也一时妙目俱个异彩涟涟,对郓哥儿行起了注目礼,叫在后世少有女性关注的郓哥儿大感吃不消。
马麟嘴唇微动,那声音只叫郓哥儿听得见:“贤弟明日必会名动京城。”
郓哥儿闻听此言更加叫苦不迭:名动京城,还明日?这日子没法过了。
郓哥儿正暗自苦恼,却见那青年书生大踏步上前,一躬到地,诚恳道:“这位小哥儿,小生洛阳陈与义陈去非,实在有眼无珠,小觑了大才,还望见谅。”
陈与义?郓哥儿略一思索,动容道:“原来是陈先生,小子失敬了。”
敢情这位就是被人称为后期写诗最像杜甫的宋代诗人陈与义,只是没想到这人与贺铸老爷子是好朋友。
郓王呵呵一笑道:“去非,你好歹也在开德府做过府学教授,现在又是太学博士,日后还要与郓哥儿多多亲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