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晚庆欢腾,去旧迎新始复来,每年的新岁无论家世显赫的达官贵人还是平常老百姓都会阖家团聚,围坐桌旁,共吃团圆饭,共享天伦之乐。
丰都和明殿,丰王正与群臣共庆新岁,那浑然天成的琉璃瓦,金碧辉煌的殿堂,后宫佳丽的争名斗艳,朝臣阿谀奉承,水榭生歌,碧波曼舞,热闹喜庆,歌舞升平,处处都是觥筹交错的举杯风流,处处都是祝寿安康的喜庆佳话。
那广阔无痕的夜空中,一袭青葱的袅袅身影正穿梭于屋檐之中,沿途无处不奢华,无物不细琢,那雍容瑰丽的装饰让人眼花缭乱,可那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却无处不散发着奢华背后的腐朽。女子脚踏满地月华,步伐轻盈如踏雪无痕,即使丰王宫如何守卫森严,那绝尘而来的身影照样来去自如。青衣女子绕过宫内常道,避开守卫,直奔那王宫深处。
青衣女子经过热闹的和明殿,绕过精雕玉砌的后花园,飘然来到位于丰王宫西北边的一座宫殿前停下。青衣女子回首望向和明殿方向,虽然此地偏远,但仍可清晰听到那歌声的婉转流畅,有最热闹得地方自然也会有最冷清的地方,想着想着,青衣女子不禁莞尔,不带任何温度地笑着。回首望向眼前那寂静得近乎凄凉的宫径,杂草随乱地自由生长,可以看出并没有宫人特意去修理,那枯叶遍地飘落,一眼望去心中不自觉地涌起无限的幽深,泛起难解的孤寂,这里是丰王宫中最让人忌讳的地方。青衣女子漫步走在那两旁种满木槿花的小径,缓缓地停了下来,看着这奢华的丰王宫里唯一的例外,一路走来都可以看到整个丰王宫到处都是繁花似锦,会有艳丽逼人的牡丹,会有清尘脱俗的莲花,会有淡雅幽香的兰花,那些艳丽可与这里是不同的,整个宫院都被一片木槿花包围着,虽然现在还没到开花时节,但也可以想象这里开着朵朵娇艳夺目的木槿花时的情景。小径上一个宫人也没有,那还没有到开花时节的木槿只剩下萧条的树干,在寒风中发出簌簌声响,是那样的孤清,是那样的寂寥。“园花笑芳年,池草艳春色,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青衣女子口中喃喃地吟着,“朝开暮落,繁花似锦,日日不绝,只可惜那娇艳犹夺目,红颜却先逝啊!...”青衣女子不禁低声轻笑,那轻柔的语气中犹带伤感,似嘲似讽,似怜似惜。目光早已从花道抽离遥望那木槿小径的尽头那扇朱红漆的镶金大门,虽然已依稀可看到门环铜绿,风雨侵蚀的痕迹,显然多年日久失修,但那威严的肃冷却依然让人心寒,触及那门匾上的题笔却让人有无限的愁绪,即使江山易主,朝代交替,这个地方都不会少,亦不会变,只因世事万物皆有相抵,有热闹就必然会有冷清,有高山就必然会有低洼,有爱就必然会有恨,这里是王宫中最无情的地方,可这也是冷酷无情的王宫中最为多情的地方,一个名曰为“冷宫”的地方。
晚空繁星若现,明月高挂,洒满一地流彩光华,却也份外幽深,显得分外孤清哀寂。青衣女子轻轻地跃上,那飘逸的衣阙在风中飞扬,犹如那天上绝尘而至的仙女般,青衣女子飘然来到位于冷宫最西边的院落,那个名叫流芳阁的屋檐上写意坐下。双手环膝,静静地望着院中伫立于小亭中的一抹孤独的清影,亭中妇人长发及膝,秀发垂于背后没有挽成任何发髻,依然是素衣白肌,借着月华仍能看清那轮廓分明的标致,薄抿得嘴唇无不透着昔日的风华绝代,只是那秀发上早已间着黑白相间华发,份外夺目,亭中女子容貌也不过三十,只可叹那昔日娇媚容颜的苍老,那柔若如水动人眼眸的黯然,已不再是当年艳压群芳,宠冠后宫的瑾妃娘娘了。
“瑾如,朕会让你成为天下间最幸福的女子,朕还要让你最喜爱的木槿花开遍整个丰王宫。”那句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的约誓,即使多少个寒冬交替,到现在依然清晰如初,那温柔的声线,含情的眼眸,薄抿的嘴唇。。。。依然烙在心底,“唉…”妇人轻叹,黯然伤神,可惜那些柔情蜜意的佳话,举手投足的风流已不再了,可笑只是繁花春复来,伊人独憔悴罢了。
不远处走来一位宫女,看起来年龄相仿,提着件披风静静地来到妇人身边,柔声道:“小姐,天冷注意保重身子。”妇人没有回首,依然静静地看着远处,“兰磬啊,你还记不记得你进府那年多大啊?”兰磬笑道:“当然记得,那年我七岁,小姐刚满六岁,我一进府就一直陪着府里那位调皮的大小姐啦”。“我记得那年的兰花开得特别漂亮,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觉得你应该叫兰磬了”妇人微微轻笑继续说道:“从那年开始,你就一直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学琴,一起学舞,你记得吗?我们经常在后门的空地捉麻雀,在后花园的池塘里捞鱼。”“当然记得,我们还在半掩的门上放一碗水,让师孰的老师一进门就变落汤鸡,在厨房里偷走了香喷喷的馒头给街上的乞丐,弄得府上的李大妈和温叔常常一个头两个大,帮你收拾那些残局,有几次还气得老爷差点昏过去。”“那时..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妇人含笑缓缓说道,那轻快的语调中却夹带一丝哀伤,兰磬一边将披风小心给妇人穿好一边笑道“是的,很开心。”兰磬看着身边妇人,眼中透着无限的悲凉,思绪不禁回到那个风花雪月,童叟无欺的时候,兰磬三岁的时候爹因患重病离世,家里就只剩下娘亲相依为命,虽然生活艰苦,但俭衣缩食,接点手巧工活还是能勉强维持生计,可是娘亲自爹过世后,成为家里的支柱,生活艰苦最终积劳成疾,在七岁那年也病逝了,只剩下自己一个,因为家里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好卖身为奴葬母,那是的凄苦依然历历在目,当时有个粗蛮大汉带着几个痞子的跟班来到我面前,说要买我走回去做妾,硬拉我走,后来我才知那个大汉是这里无恶不作的流氓,做着些不见光的买卖过活,长流连烟花之地,在镇上可是出名的,我和娘亲因久居偏远的地方,对此不太清楚。当时街上有很多人,可是却没有人敢出来阻止,可这我也认命。就在那时,有几个衣着光鲜的护卫把那壮汉推开,将我解救出来,眼前模糊一片,我只知道当时不停地流泪,只看到不远处有顶好美的大桥和很多人,我听到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桥内响起:“娘,他们是坏人,快救救那女孩吧,好不好?”我抬起头的时候只见一个穿着很漂亮的衣裳的女娃儿蹲在我面前,向我睇上手拍,年龄跟我差不多,好漂亮的一个女孩,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我不敢接,因为自己太脏了,面前那人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可她却小心地帮我擦着脸上的泪和灰尘,她身边的仆人忙上前来拉开她,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好累好累,大概是三四天没有吃东西吧,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宛如天仙的女孩是当朝从二品管辖六部的尹青天的二女儿尹瑾如,适逢出巡路经梅镇,竟遇此恶行,那恶霸已交由官府处理,而尹大人也帮我将娘亲后事处理妥当,尹夫人见我幼小无依,且年龄与二小姐相仿,遂将我作为尹瑾如的伴读留在尹府,开始了有了很多很多开心的事情,笑过了很多很多次,在尹府的那段日子是这生最快乐最难忘的,尹家对自己的恩情是无以为报,所以那时开始就决定一世跟在小姐的身边,不离不弃。
“兰磬?…兰磬?”随着一声低唤,兰磬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人,看着那历经岁月洗礼的如花容颜和那蕴含沧桑的绝望神色,心脏位置不禁抽痛了一下,微笑回应道:“我将酒菜都温好了,外面寒冷,不宜久留。”妇人淡淡地说着:“好,我再待一会儿,好不好?”兰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守在妇人身边,陪她看。每年的今日,小姐都是这样,已经不记得是何时开始,又要在何时才会结束,久远得让人都快遗忘,可是却不能忘,不可忘,也不敢忘。
怎么能忘,那一年的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只怕到生命尽头也难以释怀,那一天,小姐痛失至亲,
永不复见,那一天小姐骨肉分离,如刀似割,那一天小姐与他夫妻情断,恩断义绝,所有荣华宠爱顷刻灰飞烟灭,所有至真至情都梦断往昔,孰对孰错已不再重要,只要小姐过得好,她就安心,即使往后只有孤寂,悲凉,她都愿意陪她走下去,只要她愿意。如果那时他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一切都可能不同了,兰磬仰望着黑幽如墨的夜空暗暗叹息,当年他风华正茂,英姿飒爽,她也风流婉转,娥娜翩跹,他逃不了,她也逃不了,这也许就是命吧!
丰王宫到处都张灯结彩,喜庆萦绕,照得朗朗星空如同白昼,风急夜寒,却更显得那片木槿花树的一片幽深,寂如空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