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飞雪如飘絮,洋洋洒洒地落于他的肩头,仿佛眷恋着不肯离去。
他便于这满目雪色之间,忆起那日日来入梦之人。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于山巅听他抚琴。她笑意盈盈,一把折扇在手,只言好听。他无奈地摇头,说她于音律之事一窍不通。那一曲凤求凰,那一番弦外之音,终究是,如之奈何。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此话说与令羽知道,想来他那般聪慧,亦能于他身后顿悟。
耳畔还似有令羽的哭喊,那一声声却让他迷迷蒙蒙,似那白衣之人,又来入梦。
“行刑!”
司命站在场外,听得这一声令下,转过了头去。周围俱是唏嘘之声,纵然他已对墨渊此生之事了如指掌,依然在这一片悲凉之中忍不住叹息。
“古今之事,多是如此。便是这开国功勋最著者,也免不了这番悲剧。当年他年纪轻轻一骑绝尘解了琼州之围,救数万黎民于倒悬,攻破函谷关也是居功至伟。唉,便皎皎然如明月般,亦难免功高震主,一夕身死。可叹,可叹啊!”
“当年他降生之日,红云蔽天,霞光万丈,太史令因上书道,此番祥瑞,乃是大吉之兆,主紫微星入世,天下不日便可一统。后果证此言。”
司命听罢,但摇摇头,叹息了一番。欲待去寻令羽,却见他已触阶而死。一算之下,乃知他已随墨渊入了轮回,不禁摇头,心内道,这师徒之情倒也真挚,只是不知这地仙要何年方可修得正果。难免令人担忧。
长升殿内烛火明明灭灭,白浅靠在榻上,手上执着那日墨渊留与他的扇诀,沉思不语。奈奈见着她似心情不好,便拉着阿离往偏殿去了。
这纸上血味依旧,白浅目光沉沉地盯着素笺上的字迹,抬手向素笺扫了去,那日墨渊隐去的血迹便无所遁形。斑斑点点暗红的血迹在白纸黑字的素笺之上格外刺眼,她眼中又有水汽涌起,顿止不住。想来墨渊写下这扇诀之时,定是伤重。然他却处处隐匿了蛛丝马迹,想是要她好好的,不愿她再为他担忧之故。
念及此处,她不禁懊恼起来。
若然当日自己再强大些,当无需他如此操心。她这弟子做的,委实不合格。如今既已知晓,若再不发奋,日后再有何事,莫非又要劳他亲力亲为?如此一想,便再也坐不住。
『你若要我发奋,我便尽我最大所能。你既已闭关,我便再不打搅,搅了你清净。只望你清心静养,早日功成。』
她来至院中,默念法诀,执着玉清昆仑扇,堪堪修炼起来。
朗朗月下,那一方阴影之中,玄衣的身影便于这黑暗之中默默望着她翩然的身影,良久,转身而去。
第14章蝴蝶梦之四
时光荏苒,稍纵即逝。你不来,我便不往,你不问,我亦不答,转眼即是半个寒暑。总归想着等平静下来再细细相探相问,然对坐总无言。似这般来来回回,纵然曾两情相悦,也捱不住日日蹉跎。
这一日,夜华在紫宸殿内批阅奏折,却听得窗外不远处成玉元君并阿离在一处与连宋闲聊。成玉元君与连宋无需多话,然则阿离却提到表姐凤九与东华帝君之事,三个人便在一处闲话了起来。成玉说三生石不靠谱,东华帝君将自己的名字从上面抹去,便定不可能再有姻缘,又如何与凤九还能结为连理。连宋答道,三生石上本也不全是三生三世皆要在一处之人,许了白头之约,却始乱终弃、同床异梦者,自不可胜数。当真三生三世倾心相爱、矢志不渝的,又得几人。阿离在旁边说,我父君与娘亲的名字也刻在三生石上,但定是要长长久久在一处的。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另外两人,不知为何,便噤了声。阿离又说,娘亲初次在凡间遇见父君,一丝记忆都没有,便能一见倾心,真心相待,可见以父君的品貌,娘亲爱上也是自然,左右他们就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
夜华听得这话,默了一默,不禁回想起诈伤倒在茅屋前,与素素初次相见的情景。如今想起来,依然似发生在昨天一般。只那一双含情目,却不再只盯着自己。白浅终究不是素素。
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却见乐胥身边的一个小仙娥进来,说请他去一趟。夜华面上毫无表情,只淡淡应了,收起案上奏折,起身走了出去。
还未至乐胥殿里,便远远地听见一阵啼哭之声。他心下纳罕,微蹙了眉,未动声色地跨进殿门。殿内乐胥正端坐在榻上,满脸怒意,殿内还跪着两个正在啼哭的仙娥。夜华施了礼,便问乐胥因何事而动了肝火。乐胥不语,身旁的仙娥答道,今日娘娘去瞧那寒月芙蕖,不小心听见这两个小仙娥在一旁嚼舌根,说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许多坏话,娘娘大怒,要将这两位仙娥贬下凡间。夜华不语,乐胥瞧着他,问他可知晓这俩个仙娥说了什么?夜华只说不知,乐胥冷笑,说她们嚼舌根固然不假,但这源头还在白浅身上。品行不端,和丈夫生分不说,还让天宫上上下下看了笑话,这太子妃当的,委实不合格。夜华不语,一旁仙娥又道,太子殿下,这二人说了不少太子妃的闲言碎语,极是难听,什么不下蛋的母鸡,什么占着茅……夜华打断了那番粗言鄙语,只说全听乐胥处置。乐胥罚二人贬下凡间,永除仙籍。待跪在殿中的仙娥被拉下去,乐胥方才屏退了左右,轻声与夜华道,你与白浅这些日子以来的状况已是尽人皆知。我思虑过后,与你选了一房侧妃,便是不能得你喜欢,洗梧宫中亦不能只一位正妃。夜华乍听到侧妃二字,便厉声拒绝。乐胥好言相劝,他只不听。
乐胥见夜华如此干脆,顿了一顿,冷笑道,“你倒好,一颗心尽向着她,却不知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宫里肆意妄为惯了,这半年来全未有一刻将你放在心上。昨日她不知发了哪门子疯,将她长升殿的花园毁了个一干二净。我差人去探问,她竟说毁了便毁了,那又如何。似这般肆意,以后若做了天后,如何堵得住上下悠悠之口。”
夜华沉着脸,只是不应。
“你当年爱那个凡人,为了她寻死觅活,几番折腾连性命都快搭上了。那时我不知她就是青丘白浅,对她也颇不在意。后来你又倾心于白浅,我原以为你是看开了,哪知她便是那凡人。自她取了素锦的眼睛,我便知她是个不省心的。后来竟还害你睡了三年,三年都未来看过阿离一眼。我本想着现下你们二人既已成婚,便遂了你一番痴心,也算圆满,怎料想你们方才成婚一年,便疏离至此。这又是何道理?”
夜华沉默着,半晌不语。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她白浅当年的那些事,四海八荒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她去昆仑虚拜师之时,便诸多传闻,说她与师父不清不楚。这事连天君都一清二楚,还派了你爹去昆仑虚问过墨渊上神因何要与瑶光上神决裂。这事你不知,那时四海八荒可是人尽皆知。后来她任性带走墨渊上神仙体,天君大怒,谁知司音竟是青丘白浅。后来她封印擎苍,被封了容貌记忆落入凡间,才化身为素素。我方知道素素便是白浅之时,便一直在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