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自打年前从江夏提调至江陵,同王朋一道总掌民生内政事务以来,几乎天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事务繁忙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但诸葛亮此人凡事总是事必躬亲,事无大小必定亲力亲为也是一个方面。原本依照《汉律》,官吏无论大小,均每五日一休。张擎于荆州虽然沿用此例,但由于诸事繁杂,再加上并未强制命令非休息一天不可,所以大多数勤于政务的官吏往往只歇半日,如宇文寒涛、王朋等人,通常是上午处理公务,下午回家歇着。而到了诸葛亮这儿,干脆连这半天都不要了,不但白天在衙署办公,晚上甚至还将未来得及处理的公务带回家中。如此这般没日没夜地殚精竭虑,精神状况自然每况愈下。
为此,张擎、宇文寒涛等人也没有少说道他。可诸葛亮听归听,行事却依然照旧。屡教不改之下,气得张擎索性下了一道严令,规定他每处理五天的公务,就必须在家休息一天,并让其妻黄月英从旁监督,不许他将没办完的公务带回家去处理,否则就要军法从事。在如此严令的强压之下,才使得诸葛亮不得不乖乖就范。虽然平日里处理公务依然费心忘我,但好歹五天歇一次,多少也能够弥补一下平日里不足的睡眠,其精神状况倒也比先前要好了许多。
这一天,又是休息日。诸葛亮一早起来,便径直前往后院。其弟诸葛均尚在西阳县当县令,如今家中只有其妻黄月英,以及诸葛宓这个本家小侄女而已,生活很是简朴,便在后院开了一小块地,种些个小菜。诸葛亮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只是碍于张擎的严令,才不得不在家待着,又不能带公务回家处理,也就只好倒持倒持菜地来打发一下时间了。
前脚刚踏进后院,却见黄月英正在给菜地浇水,诸葛亮赶忙叫声:“放着我来!”三两步抢上前去,从其手中拿过水瓢,低头看时,却见整片菜地已然被浇了个通透,不禁叹道:“我说夫人哪!你把地都给浇完了,那我干什么呀?”
黄月英笑道:“今天是休息日!你除了在家歇着,还想干什么?别忘了,这可是主公下的严令!就算你想抗命,我和宓儿可不想受牵连!”
“那也不能干坐着啊!”诸葛亮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闲下来坐不住的嘛!本来我还有块地可以倒持倒持!现在好了,你把地都浇完了,那我怎么办?”
“行了!别发牢骚了!”黄月英与其多年夫妻,哪会不知道他的秉性,既不忍心让他太过劳累,也不想见他闲得发昏,便指了指一旁墙角下摆放着的几具木人,说道,“这几天雨多,那些个木人漏水,里面的机簧都生锈了!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就帮我把它们修好吧!”原来,黄月英自幼喜好机关术,钻研多年,颇有心得,是以家中的粗重活通常都用自制的机关木人来做帮手。
“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诸葛亮一听有事可做,登时来了精神,呵呵一笑,捋起衣袖,便要上前动手,却听得身后一阵轻柔的女声说道:“叔父!干活儿也不必急于一时啊!先吃了早饭,养养力气再说吧!”回头看时,却是诸葛宓端着一碗粥和一盘糕点轻踏碎步而来,当下笑着应道:“嗯!言之有理!吃饱了才好有力气干活儿!”
“这粥可是婶娘一大早起来专门熬的!您赶快趁热喝了吧!”诸葛宓一面说着,将粥与糕点摆放在了一旁的石几之上。诸葛亮走上前去,略微一闻,只觉清香扑鼻,不禁叫了一声好,却又问黄月英、诸葛宓道:“你们呢?”
黄月英将水桶扔进井中,头也不回地应道:“我们早就吃过了!你吃你的吧!”说话间,随手拍了一下井旁的一具木人,只听得咔哒咔哒声响起,机关发动,那木人立时绞动轱辘,开始拉拽井中的水桶。
“那我就不客气了!”诸葛亮笑着拍了拍手,一手端起粥,一手举筷夹起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待到用罢早饭,诸葛亮便抄起家伙开始修理那几具木人。更换机簧原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工程,对于诸葛亮来说,更是驾轻就熟,只三两下便完事收工。眼看着那些木人修复得十分完美,诸葛亮不禁有些得意,可是一转念,却又没能笑出来,因为他又没事可做了。
正当诸葛亮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要拆散来重新组装一番之时,却见黄月英端着一盆衣物来到院中清洗,便赶忙上前笑谓其道:“来!夫人!我来帮你!”
黄月英知其心思,却又无可奈何,生怕不给他找点事做他会闲得发霉,便道:“好吧!你洗自己的!”说着,便将诸葛亮的衣裳挑拣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木盆之中。
“好!瞧我的吧!”诸葛亮笑着搓了搓手,便有样学样,照着黄月英的手法动作,洗起衣服来。只不过,他本来平时就不怎么洗衣服,现学现卖也难免有些生涩,亏得黄月英在一旁时不时地提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不过如此一来,夫妻间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好不容易洗完了衣服,正一块儿晾晒时,却听得一阵娇柔清脆的笑声:“呵呵!久闻孔明先生与夫人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诸葛亮、黄月英闻言,回头看时,却见诸葛宓、王殊二人正站在一旁掩面而笑。
“原来是楚君哪!”诸葛亮拍了拍手,笑着走上前去,问道,“今儿个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
王殊颔首一拜,笑道:“其实,晚辈此来实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诸葛亮闻言,登时来了精神,忙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啊?尽管说,但凡是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
王殊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晚辈素闻孔明先生及夫人精研奇门遁甲和机关术,想必家中有不少典籍!所以想来借上一些,回去研究研究!”
“哦!是这样啊!”诸葛亮闻言,虽然心下不免有些失落,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小事一桩!”便吩咐诸葛宓道:“宓儿!你带楚君到我书房去随便挑,想拿多少拿多少!”
“是!叔父!”诸葛宓点头应了一声,便招呼王殊道,“跟我来吧!”王殊颔首谢过诸葛亮,便随其而往。
诸葛亮的书房不算太大,但藏书颇为丰富。诸葛宓领着王殊入得房来,指着四周满满当当的几排书架,谓其道:“叔父和婶娘所收集的藏书典籍都在这儿了!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挑吧!”
“好!”王殊笑着应了一声,便穿梭于书架之间,尽情挑选去了。诸葛宓则在一旁收拾诸葛亮来不及整理的案台。
过不多时,王殊便捧着几份卷轴来到案旁,笑谓诸葛宓道:“我想就先拿这些吧!”诸葛宓笑道:“也行!我帮你找根绳子捆一下,那样比较好拿!”说着,便出门找寻绳索去了。
王殊随手翻开一份卷轴来看,略一展开,却见其中夹着一张绢帛,不禁一愣,便打开一看,却见其上绘着一具弓弩的草图,其法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以箭匣自上而下供箭,一次可以装填十枝弩箭,弩机旁有推杆,来回推拉便可完成上弦及发射的动作,由此便可以做到毫不间断地连续发射十箭。
王殊见得其法,暗自惊叹之余,却也陷入沉思之中。正沉吟间,却听得一声呼喊:“怎么了?楚君!还没有挑好么?”王殊陡然缓过神来,回头看时,却是诸葛亮,当下笑道:“已经挑好了!宓儿说替我找根绳子捆一捆!”
“哦!原来是这样!”诸葛亮笑了笑,却又听得王殊问道:“对了!先生!这是您设计的么?”当下循声望去,见得王殊手中的绢帛,便道:“哦!那是我从前设计的一种连弩!后来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王殊指着案上展开的卷轴,说道:“在这卷轴里面夹着的!”诸葛亮哂笑着叹道:“原来塞到那里面去了!怪不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转念却又问道:“对了!楚君!早就听说你是墨家钜子的高足,机关也是非常拿手的!你看这连弩之法能不能派上用场?”
王殊看了看图本,略一沉吟,说道:“先生!恕我直言!此连弩之法妙是妙,却仍有不足之处!”
“哦?”虽然诸葛亮心中对于这连弩之法颇有信心,但王殊的本事他领教过,她既然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却也不敢小视,当下拱手正色道,“请指教!”
“不敢!”王殊见时,赶忙颔首回了个礼,便说道,“此连弩之法矢长只有八寸,威力自然有限,虽然以铁为矢,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克服这一问题,但因为铁矢无法添制尾羽,飞行之时势必不稳,从而影响其射程,此其一;其二,以推杆来操控上弦及发射的动作,便需要两只手同时运作,肢体动作难免偏大,多少也会影响一些准头;其三,推杆与弩机之间的构造略显复杂,要求十分精细,不太便于保养,若有故障,一时之间也很难修复;至于箭匣,完全密闭的构造,使其只能容下特制的箭矢,若遇到特殊情况,便显得不够便利和灵活,此为其四!”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见诸葛亮早已眉头深锁,似乎在暗自琢磨,便又说道:“此皆晚辈随意妄言!冒犯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诸葛亮闻言,陡然间缓过神来,赶忙哂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你说的很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当初的设计的确有欠妥当!”说罢,捋了捋胡须,来回踱了几步,略微摇了摇头,又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改进才好?”
“这个嘛……晚辈一时之间还没有头绪!”王殊略一沉吟,谓其道,“这样吧!如果先生不反对的话,我把这份图本带回去再仔细研究一下!您看如何?”
诸葛亮不假思索地应道:“行!你拿回去吧!反正我这段时间公务比较忙,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琢磨!你若真能改良得当,对于我军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那晚辈就不客气了!”王殊笑着点了点头,一面将那图本贴身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