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虽是随意而书，字体不甚端正，却也颇为飘逸洒脱。写罢，拿在手中略微吹了一吹，待到墨迹稍干，这才以绳系拢，连同张的手帖一道递给下人，吩咐道：“放到我书房去！”

“是！”下人应了一声，双手捧过，一面收拾起笔墨、简牍，转身而去。

闲暇无事，又不到饭点，张靖便同张寒坐于堂上，闲叙军中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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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洗了个澡还真叫一个舒坦哪！”方衡洗了个久违的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收拾了一番头发和胡须，顿觉神清气爽，一面伸着懒腰来到了堂上。待见得张靖、张寒二人，登时一愣，因为他二人本是同胞兄弟，长得极像，而张靖事先又不曾提起过此事。是以猛然一见之下，方衡登时满头雾水，赶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还是俩人，不禁纳闷道：“奇怪！按说我已经吃饱了，不应该眼花啊！怎么看人还带重影的？”

“不是重影！您也没有眼花！本来就是两个人！”张靖见其一副狐疑的模样，不禁呵呵一笑，便站起身来，示意张寒道：“这是我兄弟！张寒，字奕歆！”便又向张寒引介道：“这位是方汉卿先生！”张寒当下拱手见礼。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方衡恍然大悟地拱手回了个礼，叹道，“别说！你们俩长得还真像！这冷不防的，差点儿吓我一跳！还以为见了鬼呢！”

“您这话可真是新鲜！”张靖呵呵笑道，“同胞兄弟嘛！要是长得不像，那才真叫见了鬼呢！”这番话，惹得张寒、方衡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于是，各自就座。张靖谓方衡道：“先生！您这会儿该说说，究竟怎么着从许昌逃难逃到这儿来了吧？”一面倒上一碗茶，递上前去。

“唉！说来话长啊！”方衡长叹一声，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话说三个月前，汉中张鲁命其弟张卫领兵进犯葭萌关，声势浩大，守军难敌！无奈之下，刘益州只得从江州急调荡寇将军张任率部驰援！虽然张任及时赶到，保住了关隘，无奈敌众我寡，固守尚且吃力，自然也就更加谈不上什么退敌了！两军这么一对峙，刘益州慌了，一口气差点儿没能缓过来！正当此时，别驾张松献计，要去许昌游说曹操出兵攻取汉中，来个围魏救赵！刘益州一想，反正没辙，那就试试吧！于是，就命我与张松一道，带上进贡之物，前往许昌去当说客！”

张靖闻言，不禁笑道：“那您这说客怎么又当成叫花子了？”方衡叹道：“还不就是张松害的！”喝了口茶，略微缓了口气，说道：“张松这人，有本事，也有脾气，就是没心眼！”张靖哂笑道：“不至于吧！”

“你还别不信哪！”方衡说道，“那曹操是什么人？人家名为丞相，独揽大权，能不傲睨得志，目中无人么？我们在驿馆足足候了三天，才得其召见！张松当时就有点儿气不顺！我就跟他说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摆个谱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咱们有求于人，能忍则忍吧！可他偏不，非要较这个劲！不但当面言语冲撞，还仗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硬说人家曹操撰写的一篇什么《孟德新书》的兵法是剽窃来的，还说蜀中三尺小童，都能够倒背如流！这一巴掌，可是扇得不轻啊！气得曹操直接就把书给烧了！你说，他这不是缺心眼儿是什么？”

“是够缺的！”张靖同张寒相视一笑，各自摇了摇头，便又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方衡说道：“人家曹操好歹当世奸雄，怎么可能白吃这个瘪呢！于是乎，过了几天，便差人传唤，让我们去校场一会！不为别的，就是想用手底下的雄兵猛将显显威风，找回一点儿面子！结果倒好，张松也不知怎么的，又跟他较上劲了！于是乎，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不是吧？”张靖闻言，不禁哂笑道，“曹操就这么把他给剁了？”张寒从旁说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人家只是来通贡的，就算再怎么气不顺，也不好下杀手啊！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颜面尽毁？”

“曹操此人，是非常好面子的！按说这种事情，他是不会亲自动手的！”方衡一本正经地思量道，“以我的猜测，应该还是像当年在河北杀许攸那般，假借手下人之手为之！”

“许攸？”张寒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当年是因为他骄横无礼，许褚看他不顺眼，一时气愤才把他给杀了的么？为此曹操还狠狠地责罚了许褚一番！这事，应该同曹操没什么关系吧？”

“所以说，你们年轻人阅历浅，看事情总是不够透彻！”方衡摆了摆手，说道，“当时，曹操明面上待许攸甚厚，远胜旁人！想那许褚一介武夫，脑子里都不带转弯的！若非曹操授意，你就是借他俩胆，他也不敢杀许攸啊！”

“照您这么说来，是曹操想杀许攸？”张寒仍旧疑惑不解地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说白了，还不就是个面子问题！”方衡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想当初，许攸投曹操的时候，曾经开门见山地问他有多少粮草！曹操何等奸猾！哪会轻易让人知道他的底细！便故弄玄虚地想要糊弄一番！岂料，许攸直接就把他的老底给掀了！真叫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想，曹操当时心里肯定是憋了火的！可是没办法，当时许攸还有利用的价值，真就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也就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个哈哈，一笑了之！其实心里早就恨不得把他捏死！等到后来，仗打完了，袁家灭了，河北也平了，自然也就该秋后算账了！”

张寒闻言，登时恍然大悟，点着头叹道：“哦！原来这当中，还有这等玄机！妙！杀人都不用自己动手，还不必落下不好的名声！不愧是曹操，果然是妙！”

“我说，咱们是不是跑题也跑得太偏了？怎么又扯到许攸头上去了？这边的事都还没扯清楚呢！”张靖又问方衡道，“张松到底是怎么顶撞曹操才惹来杀身之祸的？”

“这事儿我还真就不知道！”方衡叹道，“那天我刚好闹肚子，所以就没跟他一块儿去校场！快到中午的时候，同去的随从带来消息，说张松被杀了！当时我就琢磨，不管曹操基于什么理由杀了张松，擅杀使臣本来就不是什么磊落的行为，他既然杀了一个，也不会在乎再多杀我一个！因为这当中的是是非非，我是非常清楚的！倘若让我跑了，将事情添油加醋往外一宣扬，那他曹丞相的面子就很难挂得住了！所以我料定，他肯定会随便罗织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把我也一道收拾了！这么一想，那许昌就不能再待了！于是乎，我赶忙乔装改扮，赶在曹操差人缉捕之前，偷偷地溜了出去！果不其然哪！我前脚刚出了许昌，海捕文书紧接着就广发四方！说什么有人冒充蜀中使臣，混入相府意图行刺，等等等等！这整个儿就是胡扯啊！想我同那张松，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便是有那个能耐近得了他曹丞相的身，那也得打得过他才行啊！你们说是不是？”

张靖闻言，略一思量，笑道：“曹操这一手，还真叫一个绝！硬说你们俩是冒充使臣前去行刺的！一方面，既可以通令各处严加缉捕；另一方面，即便是蜀中得到消息，也不敢前去理论争辩！否则的话，就等于是承认行刺之事，乃蜀中所为！此等明摆着惹祸上身之事，想来刘璋是不会干的！到头来，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咬牙咽苦果！这么一来，曹操也就不会因为擅杀使臣而致颜面受损了！”

“聪明！就是这么回事！”方衡拍手赞了一声，又叹道，“唉！你们是不知道啊！这一路上，盘查得那叫一个紧哪！要不是我故意扮作一副乞丐模样，一路装疯卖傻，只怕是没命到这儿来了！”

张靖笑道：“那就奇怪了！您不直接回蜀中，怎么跑到江陵来了？”方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到你这儿就已经饿了三天了！你觉着，到峡口的那会儿，我还能有气儿么？”

“行了行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张靖哪会不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说自己早已囊中羞涩得不能再羞涩，当下笑着摆了摆手，谓其道，“您就安心在我这儿歇两天！等到养足了精神之后，我再安排人送您回成都！您看怎么样？”

“那行！反正我暂时也不急着回去！”方衡点头应了一声，却又摸了摸肚子，说道，“回成都固然可以慢慢再说，这午饭是不是应该先给打发一下？”

张靖闻言，扭头看了看院子当中的日晷，已然过了午时初刻，当下笑道：“那好！咱们先吃饭，养养力气再接着聊！”转念却又说道：“不过，实在没料到您会来！家里没什么菜！不如，咱们下馆子吃吧！”

“没关系！”方衡打了个哈哈，笑道，“我是客随主便！有什么吃什么！”

“那就好！走着！”张靖呵呵一笑，便招呼张寒，一同领着方衡出了府门。

一路来到临鹤居，拣了个僻静的位置，叫上一桌特色菜式，外加陈年老酒，张靖、张寒二人殷勤款待方衡，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酒足饭饱之后，结了饭钱，出得门来。方衡微微打了个酒嗝，谓张靖、张寒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在街上随便转转！”

张靖见其虽然满面通红，但并无醉态，想来不会找不着北，便应道：“好吧！那我们先回去了！您可得早点回来！我们家开饭可从不等人啊！您要是回来晚了，那可就只能等宵夜了！”

“行了！我自有分寸！”方衡摆了摆手，便扭头而去。张靖、张寒相视一笑，一道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