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从一个破土炕上醒了过来,但头依然昏昏沉沉,他抹了抹潮湿的眼角,透过屋顶上的一个破洞,看见一小片天空中有几棵星星在眨眼。
这到底是哪?他想。
他弄不懂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又为什么会躺在这儿?更弄不懂之前到底发生了甚么?他只清楚一点,那就是:每当自己头痛发作到了极限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失意状态,也就是说,自己在失意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根本不知道了。
就如同他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整整在大阪耽搁了两天,而这两天究竟干了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更别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了?
然而,在他的潜意识中,他还是清楚那么一点点的,那就是:自己的身体和意识,被别人强行控制了!但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控制自己,他还不清楚。
倒是一种受控与人,又极不情愿的强烈的反抗情绪,却始终没有完全泯灭。
他也越来越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仿佛同时容纳了两个人,一个代表正义和良知,而另一个也代表正义和良知!只是一强一弱、一张一弛而已。
强的自然是别人,而弱的才是自己。
由于自己实在弱小,从而争不过强的一方,再加上反抗也是徒劳的,因此,在他内心深处就派生出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痛苦!这种痛苦远远大于他的剧烈的头痛。由此,他忽然想到:他的养父的死,也许就是这种受控与人,又不能摆脱痛苦,从而走向了自我毁灭!
他还记起来了,就在不久前的这次失意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酒井敏夫老师满脸鲜血地,在自己的面前,向后倒去!
就在他倒去的那一刹那,他的痛苦的心灵,几乎要崩溃了。
这倒并不是说,藤川和吉野早惨死在自己面前时,他一点儿意识也没有,相反他是有预感的,特别是在事发之前,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之后他便失去记忆,再之后他便恢复了正常,血案也就发生了。
他每每都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去抗争,可却无济于事!无奈自己的弱小,远远无力与强大的一方抗衡,在完全失去主意识之前,内心的痛苦,便化作如雨的泪水,竞相纵流,这也许就是他弱小的良知的复苏,抑或是人性的宣泄吧!
但是,这一次,酒井敏夫老师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时候,他的潜意识,似乎比以往强烈或明晰了许多。
这倒不仅仅是:在自己短暂而可悲人生履历中,给他印象最深的除了自己的养父,就是这个酒井敏夫老师。他们不仅有着很深的师生之宜;而在他章一木看来,自从自己见到酒井敏夫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这位温和的日本教授产生了一种模糊不清的、特殊的、如同父子般的感情。
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当他意识到酒井敏夫老师,就在自己的面前倒下去,而且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养父一样,那种心灵深处的痛苦,开始了极度膨胀和延伸;弱者对于强者的抗争也愈发激烈。
因此,较之藤川和吉野早死在自己面前时,那种根本就无意识的意识开始渐渐的复苏了或觉醒了。
然而,随着这种渐渐复苏的意识抑或是人性,又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他不仅意识到了酒井敏夫老师,是由于自己而倒下去的;他也同时意识到:自己今后将更加孤独和更加无助。
于是,那不知不觉的泪水,在他脸上乃至心里,竞相纵流。以至于,头顶上的那一小片天空,也被他不断涌出的泪水冲洗的七零八落,最后竟不知飘向了何处。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翻身坐起来。
猛然间,他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竟躺在一间民房里的破土炕上,而且,在对面的炕头儿上,还盘腿坐着一位体态丰满、面露和善的农村妇女。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妇女的穿着打扮绝不像现代人,倒像上个世纪初的普通农家妇女。
章一木不得不使劲儿揉揉眼,再仔细打量这个女人:见她上身穿一件暗红色立领大襟粗布大棉袄;下身着墨绿色粗布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条绒底绣花布鞋;乌黑的头发起来、在脑后梳了一个;
章一木明白,这可是过去北方妇女一个普遍性的标志,说明这位妇女已经不是姑娘了,而是结了婚的媳妇!
此时,这位农村媳妇,正低着头,手里拿着锥子上鞋底,而在她腿边儿已经摆着一只做好的布鞋。
从年龄上看:这个农村媳妇最多不过三十岁,面色红润,细眉皓齿,微微低垂着的一汪秋水般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做着手里的那只布鞋。章一木望着她,尽管心里有无数的疑惑,却也产生了一种温暖的亲切感。
“请问这里是甚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才能离开这儿”章一木小声而又试探的问了一句。
那妇女听他问话,并不抬头,也没直接回答,而是低声问了章一木一句:“醒了”
“醒了!”章一木也答了一句。
然后,他移动身体,挪到炕沿儿边儿上,想下地去,可却没有看见自己的鞋!正犹豫间,那妇女又头也不抬开口说道:
“你急什么,我这不是正给你赶着做吗?一会儿就好,你先等等吧!”
“那我的鞋哪?”章一木问。
“还有脸说哪?昨天,你在野地里疯跑,鞋早没了,我把你领回来的时候,你就光着脚哪!”那女人道。
章一木只好把腿又收了回来,盘腿坐定后,他望着那妇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这儿到底是地方?我怎么会来这儿?怎么才能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