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子时的打更声已过,寂静的月色流淌过白日里辉煌肃穆的浮云堡,每一块浮雕琉璃的瓦片.让人想起调皮的孩童沉睡在母亲的怀里的片刻安谧.一切是如此的和谐而美好.
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暖阁里悉数地响起了衣料磨蹭的细小声音,窗台上龙凤呈祥的红烛映照出一双纤巧的素手.莲步轻移,一位身着穿蝶绒藁修容绯红宫装的女子落坐于泛陈的攒花铜镜前,葱指捏起玉梳利落地绾起一个美鬓.一一新描月眉，略施唇红.装点出曼妙的佳容.是谁的轻叹遗漏在空镜前
又是一个阳春桃花盛开的季节,依稀还记得去年此时院中嫣然巧笑的女子,香魂一缕,瘗玉埋香只化作芳名永久地篆刻在了堂前的灵柩上了.云依执着拂尘细细地擦拭着堂上的灵位,将心中的话语述述的倾吐着,仿佛聆听者还是那螓首蛾眉的妍丽形容.
"小姐,时间过得好快啊,一年便就这么勿勿地过了,院里的桃花又开了.过了今天,我们的小月儿就满一周岁了.是越来越像小姐了."温柔的杏眸望着蚕被下沉睡着的娇小玲珑的可人儿.
"吟夜嫠还算有一丝良心未瞑,前些日子已发出了请贴,午时之前,我们的月儿就要行抓周之礼了,到时候,老爷.夫人,大老爷大少爷和小少爷也都会来呢."云依说着眼泪也涓涓地流了下来,忙转过头去用手帕擦干了.尔后又笑开了来.
"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怎么就流起泪来了呢.小姐定是要笑话依儿了."
"小姐,瞧依这记性,天就要亮了,送给我们月儿的荷包还差些针脚呢.小姐先歇下吧,依儿到晨露时分带月儿再来拜祭小姐."云依含着泪又细细地擦了一遍云婵的牌位,来到床边捏了捏吟月踢翻的被角,才走到窗前,绣剪轻剪除了焦黑的顶端.方坐下拿起竹篮中崭新的荷包拣了根合色的丝线便绣了起来.
晨曦微露.忘忧便领着三个侍房丫头拎着沐浴用具推门走了进来.见到盛装点扮的云依径自坐在窗边认真地绣着荷包.忘忧还记得那还是七天前,云依姐便念叨着吟月小姐快满周岁了,不知送什么才好.毕竟是吟月小姐的第一份礼物呢,那时自己提议说不如绣个漂亮的荷包再装些往日晒干的四季花瓣便更香了,云依姐听后直夸赞着"我们忘忧真是越发的聪明伶俐,以后我可要帮着物色个好郎君才好啊",羞得自己捂着发烫的脸颊转身跑开了.身后是云依姐久违的笑声.于是连着几个日夜云依姐都忙着手绣了起来,每每时至深夜暖阁的烛光还在窗边闪烁.自去年夫人去逝,第一个月的伤心过后,云依姐埋葬了所有的忧伤,笑容也越发的虚幻起
来.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教导吟月小姐的身上,只要是牵扯上吟月小姐的事,云依姐便事必躬亲,绝不怠慢.吟月小姐更是天资聪颖,虽只有一周岁,在云依姐的教导下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了.云依姐听到更是欣慰,笑容也真实了起来,一切似乎又回到夫人在时.只是云依姐更加消瘦了.
云依将荷包绣好时,见到三个侍房丫头前站楞在一旁的忘忧不觉有些好笑,这丫头每天只知嘻戏玩闹,何以像今天这般神游物外.莫不是这丫头已经开始思春了想到此不禁打量起忘忧来.只见皓腕凝雪，红袖添香,蛾眉青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清秀可人,娇俏婉丽.又忆起前些天取笑忘忧时娇羞的模样.更是肯定心中的想法.今天是月儿的周岁之礼自是无空暇,改天得找忘忧好好谈谈才好.免得耽误了人家的好姻缘.云依直觉地点了点头,起身息灭了烛光.
走到忘忧跟前,扬声道:"忘忧,你吩咐准备好把温水置入木桶,洒些许桃花瓣.再准备今日要穿的衣衫.吟月小姐要沐浴更衣."
忘忧听到女子熟悉的声量骤然放大,一阵脂香划过鼻翼,忘忧如梦初醒地望着女子纤瘦的倩影步向了床沿.这才转身吩咐众人一一分别备置妥当.
云依分开了纯白的纱帘,用银钩缚束住.低头时却见吟月睁着细长的眼睛,弯起了粉嫩的小嘴,向自己伸着圆圆的双手,云依忙一把将吟月抱在怀里.喜泣各半,耳边是吟月咯咯的笑声,鼻尖是婴儿的奶香味,道不清的错综思绪只化作了一声欣慰的叹息,将吟月搂得更紧了."云姨带月儿去洗澡喽.洗完澡后就穿上新衣服,和云姨一起去看月儿的娘亲,好不好啊."吟月只是咯咯的笑着.
洗好之后,云依和忘忧有条不紊给吟月穿戴了起来,穿戴好后云依起身拿起来了竹篮里已绣好的荷包配在了吟月的腰间.忘忧寻望过去,只见素白的丝纱上朝霞含露的牡丹上栖息着一只睥睨的鸾凤,旖旎绵邈的尾翎风瓷绰约地遒丽其中.似要展翅而起.竟不见一丝粗陋的针脚.心中好生喜欢.便拉起了云依的皓腕央求道.
"还是云依姐的绣功娴熟细致,上次我央蓝英给我在方帕上绣一株斑鸠菊,针脚粗大不说,却是被她绣成了雁河菊.下次忘忧过岁辰时,云依姐也绣一个荷包送于忘忧,好不好,云依姐,就答应忘忧吧.好不好"忘忧直使出了缠癞之法.眼里还蓄着泪楚楚可怜地望着云依.
"你这丫头啊,快收起你那一套吧,我答应你就是了.哎,你呀,我真是拿你没法."云依哪会不知忘忧在使癞,只是她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就如自己心中一缕洁净的阳光,总想长久地守护着,不想她沾入一丝杂质.
"忘忧就知道云依姐对忘忧最好了,呵呵呵!"忘忧一听到云依答应着自然是笑逐颜开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小吟月,见没人理采自己,竟右手抓着云依的袖珍,左手抓着忘忧的"哇哇"地张口哭了出来.直吓坏了满屋子的人.
忘忧吓得刚笑着的朱唇还没来得及合上,只知呆头呆脑地望着一旁哭得哗啦的小吟月不知反应.三个丫头俱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眼瞪小眼,最后又齐看向云依.云依更是不知所措,只知把小吟月抱在怀里声声地哄着.直到吟月又咕嘟地睡着了.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句:"会不会是小姐饿了"众人这才回神来齐看向那说话的女子,异口同声道:"那还不快去找奶娘来."那可怜的女子哪见过这阵势,直吓得踉跄着往后退去,又被门石拌了一跷,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见众人还在看,俏脸只红到了脖子上,嘴里喃着:"奴婢这就去请."爬了起来一溜烟儿跑来.
云依不禁也失声笑了出来,望着一旁的忘忧道:"那丫头叫什么名,真真是可爱."又望向忘忧身向的一女子,递过一面玉牌,道:"你拿上这个到南厢房把李大夫也一并请了来."那被云依点到的女子双手接过玉牌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她叫莲巧,今年七岁,家在丹阙贫瘠地区,她是次女,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因家境贫寒,养活不了,被卖了进来,前些日子,堡主不是从外面带回一位夫人么,她本是被吴总管分配去伺候那位新夫人的,那夫人嫌她太小,又退给了吴总管,云依姐,你也知道那吴总管素来是个风中的墙头草,欺善怕恶的主,见莲巧没送他什么礼,便把莲巧派去洗衣房洗衣裳,莲巧毕竟太小,洗些粗布麻袋还行,那些个夫人的名贵衣裳自是不大会洗,于是常被房里的老妈子责打,恰巧一次,忘忧去那里给云依姐拿衣裳.看到那些个老妈子拿着藤条按着莲巧就往下抽.正好我们这边照顾小姐的人手也够,一时心软将她带了回来.刚刚出去的那个叫
雨菊.年龄比莲巧虚长.."忘忧见云制止了自己往下说,便意会地看向门边,只见莲巧领着奶娘,雨菊领着大夫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胸口起伏不已,俱是走路过急的表现.
"李大夫,你来了就好,请过来看看小姐可是患有疾病刚才一直在哭."李菁听到云依话中有着几分催促,几分焦急,还有几分放心.也不敢怠慢,忙走了过来,伸出右手轻巧地搭在吟月的胖乎乎的腕上.又故作沉思了一会儿.
"李大夫,如何"云依见李菁不说话,一时情急,玉指便抓上了他素白的衣襟.李菁看着那紧拽着自己的素手,以及这双望着自己的清丽的杏眸.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这一切能长久的持续下去,却不是以这种方式.自从五年前桃花林中的惊鸿一鄙,那朵桃花泣露的容颜便刻在了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只是那时彼此还都停留在懵懂的时空里,李菁叹了叹气,不紧不慢地一一掰下了抓着衣袖的葱指,这样十指的碰触依然牵动自己颤动,也许自己才是那个需要寻医了人.
"云依小姐,不用紧张,小姐只是饿了.把小姐抱给奶娘吧."李菁虽已查出吟月没事,却也不忍这妍丽的俏脸上涓映出那样令人痛惜的眼神,而这一切却不是为了自己.
"那就好,月儿没事就好,忘忧,你抱着小小姐跟奶娘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料."
"你们都下去吧,雨菊,你带着莲巧去给大家弄点吃的.李大夫也请回吧.今日有劳你了.我有些累了."一众人都走了出去,只有莲巧和李菁去而复返.
"你们怎么回来了,莲巧有什么事么"
"莲巧想着云依姐早上也没吃,所以莲巧是回来问问云依姐吃什么,莲巧做好了好给云依姐吃."莲巧垂着头小声地答到.云依听到这话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味道,涩涩的,又甜甜的..想起忘忧说起莲巧曾在洗衣房受过苦,却没有半丝抱怨,小小年纪就生着一颗玲珑心,回味着自己刚才的口气有些生硬,便后悔了起来,本不想吃什么,而此时却是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随展起笑颜莲步走到莲巧前,轻握着莲巧的有些微凉的小手柔声道.
"莲巧要是觉得什么好吃就给云依姐送点过来.好吗云依姐在这等你."云依望着那抹餍足的娇小背影消失在眼前.该是给月儿找个守护者了.
李菁贪婪地瞅着令自己牵肠挂肚的身恣.万般言语只化作满腔的相思贯彻星目.终是无奈地道:"依儿,你何时才肯放下这一切随我而去呢."
"还要十年吧,以月儿的资质,十年也就够了.你...这又是何必呢五年都过去了.你还是这般..."
"依儿,还记得我五年前对你许下的诺么我李菁今生只为我的依儿而活,莫说一个区区的五年,再等一个十年又有何妨好,十年后的今日,我会在那片桃花林里等你,你若不来,我便自刎,我用生命来见证我对你的爱."
云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望着深爱着自己多年的俊秀男子,慢慢地,慢慢地渐渐远去,像是要走出自己的生命...
天空依旧碧蓝如玺.是该带月儿去拜祭小姐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