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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我又在重复昨晚的旅途,漫无目的地。
我一步一步爬上江兴大桥的引桥,第一根灯柱出现在我眼前,灯柱上的阿拉伯数字经过一个晚上的风吹霜冻,依然清晰如刚出笼的小笼包,几滴凝结的水珠,如昨夜张弛的泪珠。
我还记得昨晚走过这根灯柱时的心情,轻松地充满好奇。
重新走过,却步履维艰心逾千钧,双脚像灌满了铅,迈动都成问题,心里像注满了铅,跳动都成问题。
“我在十七岁那年遇上了你,十七从此成为我生命中的吉祥数字。”
所以我想起来,她每次都站在校门口外的榕树下数着我的脚步等我走近她,如果我隔得太远,她就向我走,如果我隔得太近,她就退着走,反正我每次走到她面前时她总会刚好数到十七,从来没有例外。
所以她在第十七根灯柱下等我。
第十七根灯柱上的阿拉伯数字已有些模糊,霜冻像一层毛玻璃覆在上面,像是透过泪眼看世界。
我站在张弛昨天站着的地方,x宝的招牌在清晨看起来近在咫尺。
我的心忽然被这种距离重重地击了一下,疼痛像泛滥的洪水肆虐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x宝那么近,而我之于她却那么遥远。
我和秋桐那么遥远,而心却那么接近。
她在万家灯火家人举杯相贺的除夕夜里,孤零零地站在这里看着。
她在拿着红包走亲访友的正月里,孤零零地站在这里看着。
她的背后是成群结队的车辆呼啸而过,孤零零的她如一尊雕塑静止。
这是她的春节!
嘉x花园的钟楼上敲响零点的钟声,远处有烟火冲上夜空,最后一班到苏州的巴士从远处的红绿灯下开过来。
我该回去了,她说,我有一个家教,明天开始辅导。
她慢慢放开我的手,像个孩子依依不舍地放下一件心爱的玩具,低着头一步步退走,退到引桥的阶梯时掩面转身下桥,我分明听到她无声的哭泣。
车子在引桥下的临时停靠站稍作停留,车门无声地打开,她无声地上车。
路灯照亮车后窗,一张模糊的脸,一颗清晰的泪。
那一刻,我心里坚硬的防线刹那间坍塌。
我以为她会说牛杂碎收买她是流言斐语,我以为她会说她从来就没有骗过我,我以为她会说那场事故是她的任性造成我以为她会对我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还以为她会说……
但她只字不提,她只是向我展示一个女人无依无助的一面,楚楚可怜的一面。
至少在那一刻,我认为终于无法再坚持恨她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