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诗词之争

中午时分，狩猎队伍陆续归来。

宋天子在东苑大摆露天宴席。作为高唐国使，韩愈自然位列其中，高适站在韩愈身后，没有列席的资格。韩愈下首是枢密使曹彬。

宋德宗礼节性问候韩愈，“国使，可尽兴否？”

韩愈起身，躬身道：“托陛下洪福，外臣欢欣若狂。”

宋德宗笑道：“如此甚好！”

这时，韩愈又朗声道：“启禀陛下，今日秋狩盛世，韩愈还有一份绝无仅有的大礼献上。”

宋德宗哈哈笑了起来，“国使要送给寡人什么绝无仅有大礼？”他独霸南国，他不信什么东西对自己来说是绝无仅有。

韩愈笑了笑，匆匆不迫道：“唐宋两国永世之好，翁婿之亲。除国书所言，开设边市，降低官税，赠送铸甲之术等等，吾皇还愿迎公主漪萝为吾国太子妃，愿以爱女长乐公主许配康王殿下。”

漪萝公主是德宗最宠爱的女儿，芳龄十七。康王是德宗的小儿子，今年刚满十五。

高适心中叹了一口气，当初韩愈说要给宋天子一个大大的惊喜，怕就是这个了。又是一个政治婚姻。在这个乱世中，谁也无力自主，尽管你是天之骄子或者天之娇女。

宋德宗不自然地笑了笑，高唐国使得釜底抽薪计。条件确实让诱惑。开设边市、降低关税，那宋国的农副产品就可以源源不断流入中陆，极大地改善朝廷的财政。还有，高唐铸甲之术号称“五国第一”，如果得到这项技术，那宋国军队战斗力，无疑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但是，让最为宠爱的女儿漪萝远嫁异国，他委实割舍不下。当初漪萝生日，宴会之上，德宗笑言“漪萝大婚之时，愿倾半壁江山陪嫁”。虽是笑言，但也可见万千宠爱加诸一身。

德宗笑道：“唐皇厚爱了，只是小女漪萝，尚且年幼，又顽劣不堪，恐非太子佳偶。”

韩愈道：“陛下谦了，天下说人不识漪萝公主。当年，当年画师王观为公主作画，有幸一睹公主芳容，叹曰，‘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处，江南春留住’。自此公主美名闻名天下，号为宋国第一绝色。”

高适心中一动，他想起刚才藏在面纱后那一张脸。那一对露出眼睛，岂非烟波流转，如若春水，难道她就是漪萝公主。

德宗哈哈笑道，“昌黎先生博闻强记，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等婚姻大事，还要听听皇后的意见，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还是漪萝她自己的意见。韩卿啊，寡远离案牍，出游狩猎，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如何？”

众人跟着附和，陛下所言极是，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酒过三巡，左侧上首的宰相文彦博站了起来。

“唐诗宋词，并列当世，各极其美，各臻其盛，世人皆道‘诗庄词媚’。今日，盛景当前，韩大人当世文豪，脱口便是锦绣，人道昌黎诗文，奔雷挚电，纵横磅礴，不如赋诗一首，也让我等大开眼界。”

韩愈笑了笑，开口推脱，“诗句本是妙手偶得，韩愈庸庸碌碌，岂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当此之际，韩愈脑袋空空如也。”

诗词之争，历经三百年不息。宋人崇奉程朱理想，当初杜子美的名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被唐人奉为经典，可宋人却批驳之“如此闲言闲语，道之作甚？”眼下和谈要紧，韩愈可不想在这里挑这个头，做无谓之争。

众人脸上纷纷现出失望。

这时，忽有一人离席而出。

“既然韩大人不肯一展诗才，那么鄙人就抛砖引玉，如何？”转头向宋德宗道：“微臣王介浦，腹中有七言绝句，愿献于宴上，请陛下恩准！”

虽然他的体量不大，然而声如金石，极具穿透力。

韩愈转头问曹彬，“代国公，此何人也！”

曹彬奏了奏眉头，“御史大夫王介浦，为人偏执狂妄。朝中大臣多受其弹劾，人称‘冷面御史’，不过却深受陛下喜欢。”

韩愈哦了一声，坐直身体。曹彬说王介浦偏执狂妄，怕是自己深受其害。

宋德宗笑道：“准奏！”显然王介浦对宠爱有加。

“谢陛下！”

王介浦顿了顿吟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高适抬头望去，众人脸色大变，连宋德宗脸色都有点不好看。全场只有一代名将王良臣含笑不语。

可王介浦却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大胆，王介浦，你作的什么诗。”文彦博拍案而起，怒叱。

这首提《题临安邸》是已故的宋朝文人林梦屏的作品。当初宋国被高唐赶到恒河南岸，国都从汴州迁到了杭州，改杭州为临安。从此苟安一隅，无力北上。林梦屏恼怒宋廷不思北上，光复故都，于是在西湖之畔的粉壁上，留下这首极具讽刺意思的七言诗。

王介浦和文彦博毫不相让的对视，冷冷道：“这是介浦的肺腑之言，下官还有一首陆剑南《示儿》，文相大人可要一听？”

文彦博气得胡子发抖。《示儿》也是一首极力鼓吹北上的诗，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潜台词是：儿子啊，老爸这辈子怕是都看不见国家大军光复故都了，等哪天朝廷真的发兵北上，就烧点纸告诉老爸吧。

文彦博跪倒在地，高声呼道：“陛下，王介浦其心可诛啊！”

接着一群人也跟着下跪：“陛下，有人借诗讽政，不能不罚啊！”

王介浦傲然独立，一脸鄙夷。

宋德宗脸色铁青，看着众人。

韩愈低头斟酒，假装没有看见，故意装糊涂。

高适心道：“对于唐国的国策，宋廷已经分为两派了。一派主和观望，一派力主即刻挥师北上，光复故都，洗雪前耻。”

场面压抑地吓人，周围的空气仿佛顿时被抽空了。打破这个场面，怕是有人要立即血溅五尺。

远处忽然传来隆隆的战鼓声。

沉默不语的王良臣起身，道：“陛下，阅兵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