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李蕾回答。
“钟局长讲完以后还有什么议程?”倪思源问。
“各单位代表表态发言。”李蕾道。
“不是招投标会吗?这个工程有多少个标段啊?工程量多大啊?多少施工单位投标?哪些单位能夺标啊?”倪思源又问。
“你要了解这些内容?”李蕾不解地问。
“不了解这些内容我怎么能写稿啊?我又不能像路外新闻单位一样,只报道一下修这条路的所谓背景意义就行了,我们要报道的角度不一样啊,要有专业性啊!”倪思源道。
“那你在这里了解不到这些情况,”李蕾顿了一下,又有些神秘地说:“你要了解这些情况,需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倪思源问。
李蕾迅速扫了周围一眼,示意倪思源跟他到主席台后面去。倪思源会意,转身拿起采访包,跟着李蕾来到主席台后面的休息室,李蕾贴近倪思源的耳朵边,悄悄道:“你快到龙泉大酒店28楼会议室,陈局长在那里,真正的招标会在那里开,你要进去,他们是不会拦你的,你记住,门只能敲三下,敲多了,敲少了里面是不会开门的,你要记住啊,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才告诉你这消息,可不能把我卖了,千万不要对外人说,要保密呢!”李蕾说完,两手一摊,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他再也不知道更多的消息了。
倪思源两腿一并,夸张地给他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龙泉大酒店是银都市第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坐落在银都城北城郊结合部,而麓山宾馆则座落在城南郊区,一个议题,两个会议,选在城南城北两个酒店,相距二十多公里,进会场还有敲三下的暗号,敲错了还进不了门,倪思源坐在“的士”上,越想越觉得蹊跷,共产党执政快60年了,怎么现在开个招标会,竟学起创党初期的地下工作者了呢?
倪思源坐“的士”,七弯八拐,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赶到了龙泉大酒店,车刚停稳,他就下了汽车,坐上电梯,直奔28楼,在紧闭的会议室门前,倪思源收住脚步,正要举手敲门,却忽然想到要镇静一下,万一多敲了或少敲了,不开门事小,花二十多块钱的“的士”费,还在外面再等一二个小时,划不来呀,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衣襟,又拉了拉采访包,这才举起右手,当、当、当,准确地敲了三下,果真,里面的门开了一条缝,倪思源把头伸进去一看,把门的竟是陈六湖的秘书田晓雄。
田晓雄和倪思源是老熟人,但他还是很警觉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倪思源反问道。
田晓雄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马上改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陈局长在这里的?”
“我就是搞情报工作的啊!”倪思源也故意幽默一下。
田晓雄没话说了,只好把门缝开大一点,让倪思源挤了进去。
这个会场比麓山宾馆的会场小多了,20多人围坐一个椭圆型办公桌,会场也没有台上台下之分,银都局局长陈六湖和基建处长牛一守背对着会议室的门,坐在办公桌的一侧,奇怪的是他们的头顶的正上方也挂着一条横幅,倪思源仔细一看,也是一个会标,与麓山宾馆大会议室的会标一样,上面写着“北银铁路工程建设招投标会议”15个字,只不过这个会标是用黄纸贴在红绸布上,临时挂上去的,没有麓山宾馆的那个大横幅气派,做工没那么讲究,字体也没那么大,可挂在这小会议室里,照样还是很醒目。
倪思源静悄悄地走了进去,在椭圆型会议桌的后面一排找了一个座位,悄然坐下,田晓雄和基建处的几个办事员也就坐在这排椅子上,围着办公桌坐第一排的都是各施工单位的一把手,用这里的行话说,这些人都是“管事”的,说话算“数”的,很显然,陈六湖知道他进来了,下意思地瞟了他一眼,眼神异常冷峻,倪思源心里一颤,他不知道陈六湖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是不乐意他冒然造访吗?陈六湖没有吱声,只是冲他阴沉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可就是这个阴沉地点头,差一点让倪思源惹上了杀身之祸,当然,这是后话。
基建处长牛一守正对照着前面的一卷图纸,好像在说明什么,会场上只有他的嗓音,没有一点杂音,陈六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也在认真的听,他的上身着一件金利来白衬衫,没有系领带,衬衣的颜色比较鲜艳,看起来还是新的,应该是还没洗过,可鲜亮的新衬衣穿在他身上,依然皱皱巴巴,单从外表来看,你很难把陈六湖和统率十几万铁路职工,管理几百亿国有资产的大型国有企业领导人联系起来,他的长像谈不上生动,体格也不魁梧,倒是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样子,他不像是一个长期坐办公室的人,他个子不高,脸上皱纹却很多很深,可谓沟壑阡陌,风霜雨雪,也许正是因为这脸上皱纹太多的缘故,你从他的脸上,根本搞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他是一个不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
牛一守一边做着说明,一边不时地回头向陈六湖张望,陈六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反映,牛一守只好继续往下讲:“北银铁路工程就只有这么大个盘子,蛋糕不够分,可各位又都想多分一点。这实在是一个矛盾,可这个矛盾我们解决不了啊!还是要靠大家自己想办法,不能只把眼睛盯到我们这里,j省的建筑市场还大得很呢,有几条高速公路就要上马……”
牛一守这句话还没有讲完,陈六湖就向他扬了扬手,牛一守会意,赶紧刹车,宣布道:“我要做的说明就到这里,下面,请陈局长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
会议室里噼噼啪啪响起了一阵掌声。
陈六湖用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鼓掌了,可掌声仍然响了一阵,陈六湖漠然地摇了摇头,又神情漠然地扫了大伙一眼,才不慌不忙地开了腔:“各位老板,其实,今天这个会,不适合鼓掌。因为各位都不太高兴,招标议标的情况,我知道和你们的愿望相差太远了,可我没有更多的办法了,坐在这里的都是一把手,都是管事的,说话都是管用的,不管用的话我们就不说了,一局、二局、三局、五局以及十一局、十二局、十七局、三十三局都是我们的老朋友,这些年帮我们不少忙,我们当然不能亏待老朋友,但是,盘子就这么大,21个亿,300多公里路,还要购置设备设施,不够花啊。各位大老板,这条路又是合资铁路,涉及到部省两家,任何一方说了都不能算数,要双方商量,各方的钱都不好要,真要按照这个价码,设计、施工、监理、建设单位都得亏,大家都得想办法,但各位的办法也想得太绝了一点,你们找部里,找省里,有的老兄还找到发改委,各位老板的关系都硬得很,这是我知道的,可是,伙计们……”
说到这里,陈六湖故意停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众人的目光齐刷刷一起集中射到他的脸上,陈六湖仍慢腾腾地讲道:“你们找到哪里去,问题都还得回到我这里才能解决,我就这么一点工程,大家都争着要,叫我怎么办?这标段怎么分啊?分长了就分不过来了,在座的哪一位老板我敢得罪呀?都得分一点吧,所以,麓山宾馆的誓师会我就不敢参加了,只好金蝉脱壳,跑到这里来,跟你们几位说说心里话,这些话,在大会上是不好说的,但又不能不说,说了,有人不高兴;不说,各位老板又不了解内情,所以,说话靠不上边的人,我都没有让来,能到这里来的,都是能沾点边的,知道点内情的,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就我这个工程,我手头上就接了几百张条子。”
陈六湖又一次停下来,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棕色的文件包,用一只手使劲的拍了拍,又指着文件包对大家说:“这一大把条子都在这里面,你们说,我怎么顾得过来哟?伙计们,你们再不要找人写条子了,写了条子也没用,我就一桌子饭,多的没有,张三吃多了,李四就得少吃一点,李四吃多了,那王五就没得了,这是你们都知道的事,我不多说,谁亏谁没亏,我们心里有数,刚才一守给各位老板交了底,议标的情况就只能这样了,各位要想多赚钱,我觉得在标段上没办法了,都要干,20几个单位聚在一起,就看谁会干,谁干得好,我们测算了一下,钱还是有赚的,就看你们用什么方法了,如果你们都把工程转包出去赚干钱,质量工期保证不了,到时候也别怪我老陈头不认帐,我老陈头快到点了,什么也都不怕了,只要把这条路修好了,我就走人,路没有修好,我也走不了,这是部省要我立的‘军令状’,各位大老板,就成全成全我吧,工期质量不能含糊,不要让我到点了,还下不了台,好了,不多说了,我拜托各位了!”
陈六湖的话嘎然而止。一个30多亿大工程的招投标会,主持会议的指挥长就是这么几句话,确实够精悍的了,通篇没有套话,空话,也没有跟一个单位算细帐,却把大事搞掂了,还和施工单位的头头脑脑们交了心,拉了家常,该说的都说了,句句都点到了“七寸”上,大家都心领神会,没有一个提出一个疑问,好像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倪思源虽然不是这当中的一个“大老板”,对陈六湖话语中的一些暗示并不一定很清楚,但他也的确感到陈六湖的这些话有份量,有针对性,而且语重心长,是什么人都可以听进去的,他觉得,这就叫说话的艺术,也叫领导艺术。
有人小声问:“工期、质量不含糊,造价是不是可以往上浮一点?”
陈六湖坐在那里,不吱声,脸上也没有一丁点反应,提问的人也不好再问了。
牛一守等了一会,又用眼睛扫了一遍坐在前排的各位“大老板”,见大家没有异议,便宣布道:“如果大家都不说了,没有意见了,我们就按原计划将标段划分为22段,在座的各位老板,每人一段,大家可以把设计图纸拿回去测算一下,算好了,同意了,明天就签合同,行不行?”
“行!”众人一起回答。
“那好,大家没意见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牛一守站起来,向大家宣布。大家也跟着一齐站了起来,各自收拾好资料,准备起身离去。
“哎,你不是准备午饭了吗?”陈六湖扬了扬手,突然对牛一守道。
牛一守一下明白了,赶紧向大家补充宣布:“对了,饭店准备了午餐,就在二楼紫金阁用餐,大家吃完饭再走吧。”
“哈哈哈哈,”众人不由得大笑起来:“牛处长,你真行,吃饭你也要牛(留)一手啊,几十人的饭,你一人留下,能吃得完吗?”
陈六湖也忍不住跟大家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坐在陈六湖斜对面的某勘测设计院筑路总队总队长江大坤趁机挤到陈六湖的面前,悄悄嘀咕道:“陈局长,你给我们8号标段,工程量太小,三千万,我们稀粥都没得喝啊!”
陈六湖的脸上仍无表情,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他一下,道:“你是设计院的,不会变更一下设计?”
“啊!”江大坤恍然大悟,一捂嘴巴,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