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505房间的秘密
参加了两个招投标会,倪思源仍不得一点要领。
北银铁路工程总投资到底是多少?工程量有多大?需要搬动多少土石方?近期工程要征多少地?有多少施工单位参加了招投标,有多少单位中标了?工期预计有多长?线路标准是几级?这些问题,这两个会没有一个人透露,倪思源也一筹莫展,参加两个会,写不出一条新闻来,这个记者真是越干越窝囊了,倪思源觉得,要写好这篇稿子,还得找基建处长牛一守重新采访。
吃罢早饭,倪思源夹起自己的四件“宝”,到了基建处,基建处跟他在同一栋办公楼,就在他的楼下,基建处现在的油水大,找的人也多,这几年,国家不断加大基建投资规模,基建任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繁重,银都局既有运营线路的施工改造,又有大量的新线建设,还有部、局支持的技改项目,每年的基建投资动不动就是几十个亿甚至上百个亿,基建处的规模变得越来越庞大。
改革开放前,基建处叫基建科,在局办公室的直接管辖下,一个科长,两个办事员就解决了全局所有的基建问题,后来,科升格为处,配了一个处长,一个副处长,下面还增加了5个科员,人多了,事更多了,5个科员忙不过来了,处里又增设了综合科、设计科、预算科、审计科、决算科等七八个部门,办公室从一间增加到七八间,现在又增加到十来间。
前两年,搞了一次精简机构,从基建处分出去两个指挥部,一个建设公司,可基建处还剩30多号人,基建处长牛一守既要管设计施工,又要管工程监理,还要管预算决算,处里30多号人的吃、喝、拉、撒,作为处长,他也要操心,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好在牛处长是个慢性子,火烧眉毛也不急,处理什么事都能“留一手”,好在基建处跟他唱反调的人不多,他的位子也坐得比较稳。
倪思源首先来到处长办公室,见牛一守正跟一个项目部经理谈预算的事,项目部经理拉着他,急得双脚跳,可牛一守却不急也不恼,最后,还是找上门来的项目经理退了一步,同意了牛一守方案。牛一守这才笑了:“早就应该这个样,你还硬要磨这么久。”
“牛处长,牛大爷,我叫你牛爹爹,我算服你了,老天这样不作美,你把工期又卡得这样紧,叫我怎么办啊?”项目经理跺着脚说。
牛一守乐哈哈地道:“现在不就办好了?”
“是啊,你的事情是办好了,可我们只有喝西北风了。”项目经理又说。
“你有西北风喝就不错了,我西北风都没有喝,你看,这房子闷死了,哪来的风?”牛一守打趣道。
项目经理气得直咬牙,无可奈何地走了。
牛一守目送项目经理出去,回过头来,却发现倪思源进了屋,又忙不迭叫道:“倪大记者,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你这里没西北风,那就是东南风把我吹来的。”倪思源打趣道。
“好啊,东风吹来的?东方风来满眼春,那我就借你的东风了。”牛一守来了兴致,学着电视里这段时间常说的那句话,一点也没有因为刚才那个项目经理生气而不高兴。
“不不不,我可是借你大处长的东风。”倪思源立刻回道。
“倪大记者别客气,有什么指示,你尽管吩咐。”牛一守恭谦有度,放下手头的工作。
“牛处长指挥千军万马,干大事业,你的话才是指示,我为您服务,哪敢谈指示。”倪思源恭维道。
“为我服务,不敢不敢,陈局长还为你服务呢,你是京官,皇上身边的,谁惹得起?”牛一守调侃起来。
“可不敢这样说,”倪思源掂记着稿子,无心调侃,对着牛一守道:“牛处长,我可是来求你的,参加了两个招标会,稿子还没写出来,你看怎么办啊?”
牛一守一听,立刻上心了,北银铁路建设是件大事,不可能在报纸上不露个脸啊,眼下,倪思源还说没什么东西可写,这的确是基建处忽视了,他赶紧问:“你还需要什么资料?”
“北银线概算是多少?建安投资有多大?工程总量是多少?要搬动多少土石方?有多少施工单位进场了?什么时间开工?工期有多长?这些,谁都没有说明啊!”倪思源一连问了一大串。
“倪记者,这样跟你说吧,你要的这些东西,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严格说,这就是一个‘三边工程’,设计文件没有最后定,工程量还会有变化,施工单位目前进场的只有七八家,今后有没有变化,现在很难说,工期就更不好讲了,当然,你的稿子不可能这么写,我跟你讲的是内部情况,对外我们有一个资料,我找到以后马上给你送过来,你以那个资料为蓝本,妙笔就可生花了,因为这是一条合资铁路,是个新事物,涉及到路地两家,协商很复杂,现在什么话都说不满,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边干边想,边想边,当然,有什么新情况,我们会及时给你通报。”牛一守到底不愧叫“留一手”,他说的每一个问题都不是最后答案,每个问题都留了“一手”,说了一大通,可没一句话管用。
“这……”倪思源欲言又止。
“你的稿子准备写多长?”牛一守见倪思源对自己介绍的情况不满意,又主动问道。
“先发条消息,我掌握的情况最多能写条消息,但这么大的工程,发一条消息恐怕不行,我准备搞一组连续报道,太简单了怕报社通不过啊。”倪思源道。
“发消息的材料应该差不多了,可写通讯恐怕还不够,这得直接跟施工单位打交道,工程是他们干的,要采访他们才行。”牛一守若有所思。
看来,牛一守还很内行,倪思源求之不得,赶紧接口道:“想不到牛处长对搞新闻很在行!写一篇通讯要好多素材,你就给推荐一两家最突出的施工单位吧,需要最优秀的!”
正说着,设计院筑路总队总队长江大坤兴冲冲推门进来,牛一守立即叫道:“江总!”
“到。”江大坤见牛一守这么响亮的叫他,立即两腿一并,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给他敬了一个军礼。
牛一守不理会江大坤给他行礼,却指着倪思源向他介绍道:“给你介绍一位大记者。这是北京驻银都的倪记者,倪首席,大名倪思源,他要报道北银铁路的建设情况,你们总队的准备工作最充分,最出色,你就接待一下吧,把你们的情况向他介绍介绍,让倪记者也给你们扬扬名。”
“坚――坚――坚决完成牛处长交给我们的任务。”江大坤两腿一并,又要敬礼。
牛一守连连摆手:“别来了,别来了,倪记者是陈局长的客人,你要接待好,他要采访你,你们约个时间吧,我还有事,还有好几家单位的合同还没签呢。”
牛一守对江大坤说完,又转过头对倪思源道:“倪记者,钟局长约我到他办公室,还要跟他汇报,你就先跟小江谈谈吧,他很不错的。”
“哎,牛处长,”看到牛一守要走,江大坤赶紧走过去,还想说点什么,牛一守却有点不耐烦了,道:“你的事我知道了,你就按陈局长说的办。”末了,又加一句话:“把倪记者接待好啊!”说完,拿上两份材料,上三楼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江大坤和倪思源两个人,江大坤调过头来问:“倪――倪――倪记者,你――你――你要了解什么?”
倪思源这才有机会打量起前面这个总队长来,这个被称为“江总”的年轻人,说话好像有点嗑吧,看上去也就30岁出头,脸部轮廓分明,细高个子,四肢修长,与一般工程施工单位的人比较起来,显著的不同点就是皮肤太白,脸模子几乎就没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在基建处或招投标会上碰上他,并有一个工程总队总队长称号,你绝对想象不到他是施工单位的,此乃一介白面书生,根本就不像搞工程的人。
听到江大坤直截了当地问,倪思源也来了兴趣:“我听牛处长介绍说,你是设计院的,怎么又变成了工程总队的总队长呢?”
“是――是――是这样?”江大坤犹疑了片刻,苦笑一下,答道:“我们设计院本――本――本来是专搞工程设计的,可――可――可这几年,上级安排的设计任务太少,设计院人又太多,任务吃不饱,大家都没活干,院――院――院里就抽出一些人,从事设计以――以――以外的‘三产’,我们就组织了一个工程总队,既搞设计,又搞施工,实现“一条龙”服务了。”
“那你也是设计师?”倪思源问。
江大坤看了倪思源一眼,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我――我――我是搞总体设计的,现在搞总体的人多,院――院――院领导就――就――就把我抽下来搞工程了。”
“你们工程总队有多少人?”倪思源又问。
江大坤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又回答道:“工――工――工程总队的人并――并――并不多,我们算松散性质的单位,有――有――有任务,大――大――大家就来干,没――没――没任务大――大――大家就都去揽――揽――揽活,现――现――现在,我们总――总――总队下面分了三――三――三个项目部,也就是管三――三――三个工程,我――我――我们一个项目部要管――管――管――十几个施――施――施工队”。
“你们的施工队都是专业的吗?”倪思源又问。
“哪有什么那――那――那么多专业施工队――队――队啊?”江大坤突然打了一个嗝,一下就变得不口吃了,接着道:“专业的你养得起吗,没有活干怎么办?还得发工资,买保险,现在是有了活,随便招呼一下,人、推土机、挖掘机、运输车辆就都有了,要多少有多少,就是看揽不揽得到活。”
看来,他口吃的毛病并不严重,只要他不急,说得慢一点,他就一点不口吃了。
“北银铁路工程你们是怎么揽到的?”倪思源又问。
江大坤愣了一下,回答道:“这――这――条线是――是――是――我――我――我们设计院总――总――总体设――设――设――计――计――计的呀!”江大坤又口吃起来了。
“你们又搞设计,又承包施工啊?”倪思源又问。
“施――施――施――工――工――工不是指――指――指点令――令――令――性的,我――我――我――我们是靠――靠――靠――的资――资――资质承――承――承――揽,我――我――我们有――有――有――搞――搞――搞――工――工程的优――优――势。”江大坤的口吃更严重,说得更艰难了。
倪思源还想继续问下去,江大坤焦急地看了下表,道:“倪――倪――倪记者,这――这――这好不好,我――我――我们再――再――约――约――约时间,详――详――详细跟――跟――跟――跟你谈,你――你――你是陈――陈――陈局长的客人,更――更――更是我――我――我们的客人,我――我――我一定好好的向你汇报,我――我――我――现在还――还――还有――有――有一点――点――点事,办――办――办完了再――再――再约你,行――行――行不行?”
看到江大坤心意辕马,确实像有急事要办的样子,倪思源知道再问下去他也不安心了,本来就是碰上的,双方都没有一点准备,约个时间再谈,也许还可以多了解一点这方面的情况,说不定对今后写稿有益处,记者嘛,当然要广交朋友,才有写不完的素材,他顺手递过去一张自己的名片,江大坤双手接过,认真的瞅了一眼,恭恭敬敬的念道:“倪――倪――倪――思――思――源,好――好――好――名字,有――有――有哲理。”一边说,一边把名片放进上衣口袋,临去,又丢下一句话:“办――办――办完事我约你。”
采访没结果,心情也不好,稿子当然更没法写,倪思源把这几天收到的文件、简报翻出来都流览了一遍,想看看这上面还有没有一两篇有用的东西,划拉划拉,编排编排,再填个日期,把它们发出去,凑个数,权当完成发稿数吧。既然编辑部的哥们姐们喜欢这些铁“八股”,那就弄点二手三手货,也算物尽其用了,反正这些材料也是有出处的,都是银都局各级机关,各级组织,各个部门编撰出来的,如果有什么问题,责任当然得由他们负。这年头,不相信组织还相信谁啊?倪思源坐在桌子前,一份简报还没有看完,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倪思源抓起电话,“喂”了一声。
“你是倪记者吗?”电话里的声音似曾相识。
“我就是!”对着话筒,倪思源回答一句,接着问:“你是哪一位?”
“我是大坤啊,江大坤,我们刚才见了面啊!”对方大声道。
倪思源没有料到江大坤这么快就来电话,看他上午猴急猴急的样子,倪思源估摸他怎么也得过上两三天才能约,没想到他下午就来了,而且,打电话一点也不口吃了,倪思源回道:“哦,我知道了,是江总啊,你怎么这么快就来电话了?”
“我的事办完了,现在想约你啊,你是陈局长的客人,我当然不能怠慢啊!”对方一下变得粗声大气,震得听筒嗡嗡的。
倪思源一边看着简报,一边对着话筒道:“不要这样客气嘛,你有事先忙着,我不急。”
倪思源心里想,今天即使再采访一次他,也不可能很快就把北银铁路建设工程的稿子写出来,倒不如先缓一缓,等他从文件简报上编出一二篇稿子后再说。
“你现在有空吗?如果有空的话,我们找一个地方坐一坐?”江大坤不知道倪思源此时的心事,依然十二分热情地邀请道。
倪思源一愣:“现在?”
江大坤大声道:“对啊,现在!我现在就在你的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