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年终专稿
“傅主任,吃过晚饭啦?”在北沟市一家招待所里,倪思源拨通了傅家里的电话,正好是傅本人接电话。
“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找你两三天了,可连你的人毛都没找到,这会你从哪里窜出来了?”一听是倪思源的声音,傅就有点毛了。
“我在j省北沟市一个小寨子里,正过着吉普赛人的生活呢?”倪思源没有把自己在一线了解到的全部情况捅给他,也没有把自己现在的具体地址告诉他,因为这位老兄一旦不高兴,抖起威风来也是蛮讨嫌的,索性,倪思源就给他报了一个方位,反正自己是用手机跟他打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吉普赛?什么吉普赛?你跑到吉普赛去干什么了?”傅问。
“这是北银线的起点站啊,我在北银线工地采访啊?”倪思源道。
“你跟谁说了,跑到北银线采什么访啊?”听得出,傅有点不满意了。
“是临时计划,北银线开始铺轨了,这在j省也是一件大事,好多新闻单位都来了,我也就跟着来了。”倪思源解释道.
“在j省是大事,在我们这里就是大事?你没有必要跟地方新闻单位搞在一起嘛!”果然,傅不高兴了。
“我也是昨天才赶来的,刚到就遇到了一场大暴雨,山洪暴发,公路冲毁了,电力、通讯都中断了.电力刚才恢复,手机也是才有信号,我怕你担心,受吓呀!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你,我的组织观念还是很强吧,傅主任。”倪思源套起近乎来。
“你的组织观念强,一个星期不来电话,不报行踪,按总编的要求,早就该考核你了。”傅却不买账。
“这是天灾,是不可抗力造成的,不能算啊。”倪思源道。
“算你聪明,会算计,这次就不算了,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一定扩大分析,定斩不饶!”傅大声喝道。
“那就谢谢主任了?”倪思源赔着小心。
“谢我有什么用?”傅顿了一下,又高声问道:“我问你,上次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没有啊?”
“什么任务?上个月我不是发了8篇稿子吗?早就完成任务了!”倪思源解释道。
“不是说你写稿的数量没有完成任务,是总编要你写的那篇关于银都局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稿子写好没有?”傅又问道。
“那个稿子还要写啊?”倪思源不解除地问。
“总编讲不要写了嘛?”傅问。
倪思源有点沉不住气了,大声道:“总编总编,你不要老拿总编来压我嘛,我不是跟你汇报过吗,银都局党风廉政建设的稿子不好写,他们今年出了很多事,多经处长、公安处长、运输处长都被‘双规’了,检察院抓了一个又一个,现在还说他们廉政建设搞得好,职工看了会骂娘的?”
“不就是因为他们抓了一个又一个,才证明他们的廉政建设搞得好吗?报社需要树立这方面的典型啊!”傅道。
“你这都是哪跟哪啊?”倪思源还真急了,大声道:“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些人都不是他们自己抓的,是人家抓了,他们才不得不把案子接过来,跟他们没关系。”
“他们就一点工作都没做?”傅又问。
“当然,也不能说一点工作都没做,可他们现在做的工作还值不得报道。”倪思源解释道。
“你要善于挖掘啊!他们做了工作,你不注意挖掘,能写出什么稿子来,你就再是快手,也不能做无米之炊吧?思源,你现在的工作状态差多了,走下坡路了,是开始翘尾巴了吧?”傅不客气了。
“我翘什么尾巴,我有什么尾巴好翘,”倪思源嘀咕道,态度也软了下来,顿了一下,又对着话筒道:“你非还要写,那就等我回银都后再写吧。”
“你什么时候回银都?”傅又问。
“这要看天气啊!”倪思源道。
“你不是说暴雨停了吗?”傅紧追不放。
“雨是停了,可路还没有通啊!”倪思源道。
“路什么时候会通?”傅问。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把路修通,还不要个十天半月。”倪思源道。
“十天半月?黄花菜都凉了,那不行,你要想办法,早点回去,早点把稿子传过来。”傅道。
“怎么回啊?隔在这里了,出不去,我又没直升飞机。”倪思源故意叫苦。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你想想办法,总编等着要看稿子。”傅却丝毫不为所动。
倪思源只好再求情了:“傅主任,我第一次来北银线采访,已了解了很多情况,想搞一组系列报道,如果发表,这对今后铁路基建系统会有较好的借鉴和参考作用,你再给我三五天就差不多了,回银都后我就动手写,把所有的稿子都给你传过来,行不行?”
“我就知道,你不打招呼就跑到北银线,没有那么简单,你以为我会同意吗?”傅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为什么不能同意?”倪思源有点生气了,也大声问道。
“思源,你怎么不想想,你是干什么的?你是驻银都局的记者,主要应该采写银都局运输生产方面的报道,基建系统不归你管,你写什么基建?再说,北银线算什么,一条合资铁路,用得着你去掺和吗?这个事你不要做了,到此为止,就是稿子写出来了,我们也不会用。”傅决然道。
“为什么?”倪思源这会真的被激怒了。
“不为什么,你手头的活还没有干完。”
“那我干完了手头的活,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干了?”
“那也不行?”
“这又为什么?”
“你干完了手头这一件,还有下一件。”
“下一件是什么?”
“年终专稿。”
“什么年终专稿?”
“年终专稿年年写,你就不记得了?”
“傅主任,拜托了,”倪思源真有点哭笑不得,对着电话大声道:“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搞这老一套,您能不能换点新花样,出点新点子啊?”
“什么年月了?什么年月你都得吃大米饭,大米饭不都是老一套,你吃了几十年,现在还要天天吃,老一套的稿子就不写了?告诉你,总编今年很重视,人家的稿子都写好了,就差你的了,总编已问过你好几次了,是我给你打马虎眼才挡过去,你要是让我都玩不下去了,你就直接找总编吧,让他给你出新点子,搞新花样吧。”傅说完,没等倪思源回话,径直就把电话放了。
倪思源拿着电话,愣了半天,他想把电话再打过去,跟他辨上几句,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不管怎么说,傅主任也比自己年长十多岁,人家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从傅(副吹)变成了“正处”,过过“官瘾”,长点“官气”,也是理所当然的,由他去吧,谁叫咱落到他的手里了呢?为这点小事,跟他闹翻,不值得,更何况,惹了他,总编也不一定高兴,说不定,“官官”相护,还会把自己再噜一顿,捉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自己这就亏大了,想到这里,倪思源也释然了。
不过,这北沟是呆下去是不行了,北银线纪实也只好往后挪挪了,北沟通往银都的公路被断了,没有三五天,要把这条盘山公路修通,还真是没影的事。倪思源也不等了,决定先来个向西转,由北沟到岭西,再由岭西坐火车回银都,反正,只要离开了北沟县,傅再来电话问,自己就有理由了,不怕他再说三道四了。
j省,恰似一个马蹄形,北、西、南三面环山,只有东面环湖,地势稍低一点,境内三条干线铁路,以银都市为中心,向东向西都有铁路相连,且都有出海口,唯有北银铁路未通。倪思源坐上了通往岭西的“大巴”,花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就从北沟市直接开到了岭西市。顾名思义,岭西市,当然地处j省西部。中国的地势,西高东低,j省也不例外,岭西的地理环境,也决定了岭西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经济实力要比岭东、岭南甚至北沟一带要差些,与银都市及j省中部地区的差距还不只在一两个档次。
最近几年,随着国家对中西部地区的开发力度加大,岭西地区也受惠于此。现在,岭西不仅通铁路,通往西部各省区的高速公路也都修通了,也开通了机场民航,省道、国道连成一片,岭西已成了j省西部的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前两年,岭西地区县改市,岭西不仅升格为了地级市,市政建设也有了长足的发展进步,倪思源坐在大巴上,快进入市区时,一时竟有些不敢认了,前面这个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繁华都市,难道就是自己曾经多次来过的又破又小的岭西市?
倪思源当然不是第一次到岭西,岭西车站是一个客货兼营的二等车站,每年的客货发送量当然没有岭南和银都市车站那么大,但在银都局管内还是具有一定的地位的,尤其是岭西市改省直辖以后,对周边的幅射更大,吸引力更强,更重要的是职工家属大都住在这里,倪思源每年都少不了到这里来个一二次,只不过以前都是坐火车过来,坐火车进入岭西市,沿线不是低矮的“干打垒”就是红砖堆积的“小平房”,要不就是垃圾填埋物,想不到离开铁路从高速公路进入市区,竟是这样的一番景象,倪思源禁不住感慨万千,岭西这几年的变化这么大,自己来来去去无数次,却成了十足的“井底蛙”。
“大巴”下了高速公路,很快就进入了岭西市区,倪思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视野开阔,前面就是车站路,“大巴”再往前走800米,就是岭西火车站了,车站路的西面是岭西市的商业区,各种高楼鳞次栉比,东西则是岭南铁路区的管辖范围了,岭西火车站也在车站路东侧,火车站仍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主楼只有两层,旁边还砌了一座钟楼,钟楼也不过三层,钟楼的下面是车站的信号楼,一东一西,一条马路之隔,火车站周围低矮灰暗的平房与市内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比,反差确实是太大了。
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往左一拐,就是岭西火车站广场了,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灯现在是“绿”的,为了赶这一趟绿灯,司机踩了一下油门,说是迟,那时快,正是在这个时候,从西边小巷子里,窜出一个半大小男孩,突然横向马路跑过去,还没有等倪思源反应过来,司机把刹车一下猛踩到底,一车人都跳了起来,倪思源没有防备,一头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倪思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还好,自己的头还连在脖子上,挡风玻璃也没有被撞破,这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了:这小孩恐怕凶多吉少了,司机的脸也吓白了,打开车门,倪思源第一个跳了下来,却见小男孩还躺在车轮边上,离车轮不到30公分了,拎在手里的一个小塑料袋飞出好远,汽车如果再前进半米,这小孩肯定就没命了,真是万幸!这时,司机也跳下了车,看到眼前这场景,惨白的脸刷的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蹬蹬几步冲过来,轮起巴掌,就要往小孩的身上扇去,嘴里大骂道:“小杂种,不要命了。”
倪思源赶紧冲了过去,把小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用身体护着,不让暴怒的司机打他,一车人也都下了车,看到眼前这一幕,大都舒了一口气,纷纷劝慰司机道:“算了,算了,你的技术不错,这孩子也命大,你就不要再难为他了。”
有的说:这孩子还不到六七岁,一个人到街上乱跑,是够危险的。有的说:怎么没大人管他呢?孩子不懂事,把他交给警察吧,让警察教育教育他家大人吧,不要跟他过不去。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感慨一番,又陆续上车了,小孩也回过神来,一边扭着,要倪思源把他放下来,一边高声道:“药,药,我的药……”倪思源明白了,这才把小孩放了下来,小孩子落地站稳,立即抢前两步,把散落的塑料袋抢到了手里,塑料袋里装着两瓶小药丸,倪思源接过来一看,两瓶都是蛇药,便有些好奇地问:“你要这些药干什么?”
“我爷爷被蛇咬了,我给他买的。”小孩这会儿一点也不慌神了,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就要走。
“等等,”倪思源一把拉着他,很关心地问道:“就你一个人?你爸爸呢?你妈妈呢?没有人陪你上街?你一个人在街上乱跑,太危险啦!”
小男孩却不领情,大叫道:“我爷爷被蛇咬了,要用药,我要回去,你放我,你放我!”
“你爷爷被蛇咬了?”倪思源一惊,立即问道:“你爷爷在什么地方?干什么被蛇咬了?你是为你爷爷出来买药的?”
小男孩用手一指,道:“就在铁路那边。”
“要过铁路?”倪思源不放心了,又问:“你爷爷是干什么的?”
“工务段的。”小男孩回答。
“工务段的?”倪思源心里一震,转过身,跟司机打了一招呼,接过司机从车上递下来的行李,回转身又对小男孩道:“走,我送你,我们一起去看你爷爷。”
小男孩这次没有拒绝,顺从地牵着倪思源的手,往东边方向铁路家属区走去。这一片铁路家属区,紧贴在岭西火车站的南边。这片家属区大约也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筑,墙面都已经斑白离落,有的墙体还出现了条条裂缝,路面也是坑坑洼洼,小巷里没有一盏路灯,“牛皮癣”却贴得到处都是,大约是为了防渗透水,有的房子屋顶还加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油毛毡,整个小区的门窗都是木质的,有的门窗前安装了钢筋的防盗网,有的没有,有的阳台上安装了遮阳罩,有的则没有安装。遮阳罩并不整齐统一,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都有,花花绿绿,在午后阳光的强烈照射下,宛如是一大溜产妇门前晾晒的各类尿布,很是酌人眼球。
小男孩拉着倪思源从住宅区的北头走到南头,穿越股道,来到路基东面的一段斜坡上,倪思源举头望去,除了路基两旁高大的乔木和密密麻麻的灌木丛外,没有看到哪里有房屋啊?是不是小孩子受了惊吓,记不住自己的家了呢?倪思源正纳闷着,小男孩却趁机挣脱了倪思源的手,“咚咚咚”几步就跑下了路堤。
倪思源也紧随着跑下了路基,抬头一看,一下惊住了:原来,在这路堤的下面,确实有一长溜的红砖瓦房,不过,从严格意义上讲,这房子不应该叫房子,叫“地堡”或者地下室也许更合适些,因为这些房子上下结构奇矮,外墙高不到1.5米,只有一半露出地面,另一半则被地表土埋着,深陷在地底下,这一溜房子的后面还紧贴着一道大山梁,山梁的最高处约有三十多米,低处也有十多米,南北延绵两三里,这房子的前面还横着一条宽近一米,深有七八十公分的排水沟,排水沟的另一边当然就是车站货场的股道了,倪思源看到,小男孩钻进了这排房子的第三个门里,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钻了进去。
倪思源发现,在小男孩的旁边,果然坐着一位约60多岁的老人,正挽着裤腿,好像在清洗伤口什么似的,老人看到有人走了进来,想起身让座,却因为两条腿只能有一条腿能够受力而有点颤颤巍巍,倪思源抢着一步,扶着老人,让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关切地问:“是您被蛇咬了?”
老汉一只手扶着椅子,一边让座,一边道:“不碍事,一条菜花蛇,毒性不大。”
“是蛇三分毒,您可不能大意啊,”倪思源走上前去,低头看了看老人的伤口,确实没有发现有红肿或溃烂的现象,便叮咛老人道:“这是您孙子吧,这么小,大街上汽车多,他一个人出去过马路,很不安全啊!”
“啊,他一个人跑出去了?”老人一听,急了。
“他刚才跟您买药去了,我看他一个人过马路,不安全,就把他送回来了。”倪思源道,他不好把刚才大客车前的一幕再说给老人听,怕老人听了更担心。
“这孩子,你帮我去买什么药啊,我说了,菜花蛇没有毒的。”老人一边说,一边摸着孩子的头,这时,孩子把手伸进裤兜里,取出两瓶绿药膏,递了过来,道:“爷爷,就是这蛇药,药店的人说,一擦就好的。”
老汉笑了,一把把孙子搂在怀里,高兴道:“是我孙子给我买的药,不用擦,我看一眼就会好。”
小孩子依偎在爷爷的怀里,拿出蛇药,在老人的伤口上一点点的涂抹着,看到爷孙俩配合这般默契,倪思源颇感欣慰,忍不住问道:“老师傅,你们就住这里啊?”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不住这住哪啊?”
倪思源发现,自己刚进门时,皮鞋是干的,可在这房子里呆了还不到两分钟,鞋面就凝聚了一层水气,挪个地方,两个湿漉漉清晰的脚印就立刻显现在地板上,倪思源随口道:“这房子太潮了!”
“再潮也没办法,商品房我们买不起,福利房又不分,只能住这里等死了。”老人道。
倪思源重新打量了一下这房子,发现这房子不但面积不大,里面的净空也不高,更大的缺陷还在于这房子外面的排水沟高出室内地面一米多,而这排水沟里的水常年不断,浸得房子里面的地板,家具都是水淋淋的,倪思源判断,这些房子肯定是当年修建这条铁路时,筑路工人留下的“干打垒”,可是,这么多年了,铁路搞了那么多基建改造工程,为什么就没有把这些这房子改造一下呢?当然,这些事不是倪思源能够解决的问题,但是,他可以把职工在这里居住遇到的实际情况向银都局有关部门反映一下还是可以的,这里确实已不适合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