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子这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简直是火星人撒尿的速度。我实在等得不耐烦,就打发咋呼去瞧瞧。不一会儿,咋呼就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回来了。
“杠哥在那边儿跟一个漂亮姐姐聊得老开心了,好像把咱们斗地主的事儿给忘了。”咋呼吐了吐舌头,笑得有些怪异。
我不由叹了口气,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在火车上泡妞,杠子是有过先例的。上大学的时候,这小子曾经在火车上搭讪了一次一夜情。据杠子回忆,幸好在他与女方达成共识之际,火车正好停靠在了一个车站。否则俩人极有可能双双跳车,然后就地野合。
我只好拍了拍咋呼的脑袋,叫他继续温习第一季去吧。然后我到杠子的铺上坐了,靠着车窗,打开笔记本电脑。也不知道为什么,鼠标点来点去,神差鬼使地点出一个庄严肃穆的页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二十八条第一款规定:盗掘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古文化遗址、古墓葬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一)盗掘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古文化遗址、古墓葬的;(二)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集团的首要分子;(三)多次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的;(四)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并盗窃珍贵文物或者造成珍贵文物严重破坏的。”
我盯着电脑屏幕愣了半晌,随即开始琢磨起来,想估摸一下自己要是被逮了能判几年。
想来想去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的矛盾,明明知道盗墓是犯法的事情,可还兴致勃勃,满心地向往,并且此时此刻正走在将想法付诸实施的路上。杠子也是一样,虽然平时吆五喝六的,实际上却连醉驾都不敢。怎么就在盗墓这事儿上,表现得如此积极,又义无反顾的呢?
我足足想了一个下午,从牛顿的苹果一直想到爱因斯坦的发型,最后终于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哥盗得不是古墓,哥盗的是空虚和寂寞。
我们这一代人,没赶上抗日,也没赶上文革。没当上士兵,也没当上知青。生下来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了就每天或游手好闲,或庸庸碌碌。口里喊着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吃饱喝好玩的爽睡得香。套用一句老话,物质上是胜利了,精神上却沦陷了。工作是理想的坟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遗产是亲情的坟墓,女人是兄弟的坟墓,a片是处男的坟墓,大学是处女的坟墓……我们,其实一直就生活在坟墓当中,并渐渐地变成行尸走肉,诈尸禽兽。这样的生活,同地底下那些死尸和粽子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早该有人来盗我们的墓了。
杠子回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十分的差。他一看我的脸色不对,还以为我因为他跑去泡妞儿而生气了。就咧着嘴嚷嚷着问我是不是暗恋他,怎么没进山西就喝上醋了。见我还不答言,就又开了几个荤玩笑。声音大到把上铺的小白也惊醒了,坐起身来冷冷地盯着杠子。
杠子这会儿才瞧出我真不太对劲儿,赶紧凑过来夺过我手里的笔记本电脑,一眼便看见白底黑字的刑法第三百二十八条。
杠子看完了也愣了愣,随即哼了一声,照着我的脑袋狠拍了一下,教育道:“不是杠爷批评你,你这人什么都good,就是爱钻牛犄角。凡事儿想太多,就变成瞎琢磨了。现在这年头儿,开车有几个不违章的,记者有几个不撒谎的,盖楼有几个管质量的,公司有几个没假账的,尿崩了谁还找厕所,穷疯了武大郎也敢抢银行!况且咱们又不去故宫,不去始皇陵做买卖。咱们这叫地下探险,意外发现古迹,可以算作给考古研究所做先锋,打前站。要没土耙子,有多少古迹发现不了?那个斯文赫定,不也是个盗墓的吗?干嘛他就探险家了?还有那什么斯坦因,咱们中国人骂他,人家英国封他个爵士。这上哪儿说理去?所以我说鬼子,你别像个girl似的。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这回不单要‘见红’,还要‘见黑’呢!”
杠子的一番话,充分体现了他近几个月来的学习成果,并且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我阴霾的心情。所以说知识就是力量,有知识的土耙子,危害才最大。而最后提到的“见黑”,则是我和杠子在列车厕所里精心制定的,对付潜伏在暗中的跟踪者的行动计划。杠子说这个,无非是要我意识到形势的紧迫,没工夫多愁善感。
我自嘲地笑了笑,合上笔记本电脑,长出了口气。然后偷偷指了指头上刚起的小白,对杠子说:“有小白守夜,咱们都洗洗睡吧。”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到的太原。下车之后,我们几个人就近找了家早点铺,吃的是太原特色小吃头脑儿(又名八珍汤)和帽盒儿(一种面食)。
九点半钟,我们赶到事前约定的地点,太原北郊的一个废品收购站。准时接手托运来的倒斗装备,三大两小一共五个旅行袋。
由于我们是头一次倒斗,缺乏经验。尽管杠子的理论知识相当丰富,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多地带了东西。
十点半钟,我们在路边等了辆长途客车,出太原东北直向雪岩村。那里是上次咋呼进山之前,到过的最后一个有人的地方。
这辆车上的人还不少,多半都是外地游客。我们上车的时候,就剩下最后面一排座儿还空着。我和咋呼拉着小白赶紧各就各位,杠子走在最后,半路上呀了一声就没跟过来。咋呼抻着脖子瞧了瞧,然后小声对我说:“杠哥在火车上就是和那个姐姐聊天的!”
我一听这是缘分啊,看来杠子这一票要财色双收了。我拔起脖子,也想瞧瞧美女。却只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后脑勺,还正赶上杠子回头冲我挤眉弄眼的,立马儿就倒了胃口。
刚一出太原,天又开始下起雨来。我不由得心中烦躁,这雨从北京一直追到山西,淅淅沥沥地不知疲倦。感觉上总像是老天爷闲来无事,在为我这个未来的优秀青年不幸走上歪门邪路而痛哭流涕。
天近晌午,雨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客车在一个路口左转,连蹦带跳地开进了一条偏僻的土路。
这条路极为狭窄,两辆车贴着脸并行都成问题。于是就成了单行道,客车自然也加快了速度。而路面又十分的颠簸,我们几个人坐在车尾,咋呼就说他屁股麻麻的。我告诉他这就是传说中的车震,享受吧。
客车往前走了不到十分钟,视野豁然开朗。路两旁现出大片大片半人多高的黄绿色蒿草,远远地同天边湿湿的山岭相接。
我靠着车窗,正出神地欣赏美景。忽然就听见哐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客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屁股猛地一甩,整个儿横在了湿滑的土路中央。
车里光线很暗,我眯着眼往前看。正瞧见司机带着满脸亮闪闪的玻璃碴子,连滚带爬地从驾驶室往车厢里跑。在他身后,一块天外飞砖正好卡在挡风玻璃中央,蜘蛛网状的裂纹以其为中心,迅速模糊了向前的视线。
车里一阵骚乱,很多乘客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土路两旁的蒿草丛里,呼喊声和脚步声响成一片。一群山里人手持砖头大棒,蜂拥而上,猛砸车门和车窗。
我赶紧把咋呼搂在怀里,俯下身,双手护住后脑,摆了一个标准的挨揍姿势。刚做好这动作,一块碎石块就带着玻璃碎片砸在我的背上。我疼得一咧嘴,心说真他娘的背。之前就听说山西的车匪路霸极为猖獗,高速公路上都敢徒手拦车。没想到今儿真叫我碰上了,看这架势,恐怕是要免费洗车了。
我偷眼向前找杠子,发现这小子才有艳福。此时正熊抱着那长发飘飘,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嘴脸,笑嘻嘻地不知道幽什么默呢。这就是典型儿的色胆包天,怀抱美女人人都敢当烈士。
我又想问候一下小白,让他也感受一下团队的温暖,却已找不到人影。这时,怀里的咋呼怯怯地对我说:“俺哥,在车座下边儿猫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