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奥玛神甫，你说的不对！大炽天使从来都是米迦勒啊？妈妈跟我说的！”小嘉儿十岁，黑发红瞳，圆圆的脸上还留着婴儿肥，嘴角常是笑意，而此刻眉眼间却是困惑，“你说对吗，二哥哥？……二哥哥？”

被点名的“二哥哥”仍沉浸在刚才诡异的叙述中，摸着下巴似乎在深思，等嘉儿唤第二声时，才回过神来：“对！神甫刚才不是说了。因为怕我们无聊，就把《圣经》改成故事给我们听啊……不过，神甫你还真敢编，敢拿上帝和光明神开涮。”

奥玛四十来岁，跟大多数神甫一样，混了大半辈子还是黑袍白领，只是身材纤瘦却一点不似学院神甫们的脑满肠肥，神色更不似他们的严谨，对着两位小辈仍是副笑嘻嘻的样子：“呵呵，偶尔而已，解解闷不是挺好吗！……喂，两位小间谍不会去告密吧？”

“不会！很有趣呢。”嘉儿马上举起右手向上帝发誓，小脸肃穆，还转向一边问道：“对吧，二哥哥？”

“恩，很有趣！”二哥哥盯着教堂的锥形穹顶，暗道是很有趣，有趣得都可以上火刑架了。

奥玛神甫却浑不在意，扶着嘉儿的头发，微眯着眼睛回忆起过往：“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想当个呤游诗人。呵呵，可不是眼下那种呤唱情歌勾搭贵妇的流浪汉。是史诗诗人！知道吗，专门歌颂历史和英雄的伟大诗人……有一阵子，我还写过三千行的长诗，幻想着哪天坐在合欢树下，游人们都听我弹着竖琴呤唱。优美的语句赢得了阵阵喝彩，说不定，还有哪国的公主被我迷住了……呵呵，可惜啊，那时没钱出去游历……”

说话间，奥玛阖着眼睛，似乎看到了那情景，鼻翼也微微扇动着，像是闻到了合欢树的香味。许久，等奥玛睁开眼时，银色长发下的一双蓝眼睛，却已带上怜爱的笑意：“嘉儿，你要是能说出故事里错的地方超过三处，这学年的考核就算你优秀，怎么样？”

“哇！真的吗，神甫！那我得好好想想。”嘉儿高兴地红了脸，一手支着脸颊，不多久便答道：“大炽天使一直都是米迦勒，恩，错了一处了……是黑暗神巴列维发起战争的，这是第二处。还有，水星天大战中，是堕落天使路西法背叛了上帝，差点就毁灭了天界……总之还有很多哟。”

“嘉儿，你的《圣经旧约》学得真不错。”奥玛神甫轻轻地鼓掌，“说话算数！这学年的考核就算你优秀了。”

一旁的“二哥哥”闻言，却是一脸憋屈，轻拍着桌板嚷道：“神甫，你这是作弊！找出这么明显的几个错误就算优秀，这明显是偏袒！我抗议！”

因为神学的不及格，这位“二哥哥”已经连续留级两年，今年再不及格的话，恐怕要被校方劝退。

“那神甫，你也给二哥哥打个优秀，好不好？”嘉儿本来一脸得意，但转念想到二哥哥已经留级两年，万一再不及格，就不能跟自己同一年段了。

奥玛一听，立刻摊开双手表示无奈：“这我可帮不了忙，你的二哥哥现在太出名了，多少神甫盯着他啊，我要是随便给他个优秀，就不用继续混饭吃！”

嘉儿脸上立时黯然，似乎已预见到二哥哥的再次留级，却还不死心地道：“二哥哥，你今年一定会及格的对不对？”

“谁说我会不及格！？”二哥哥被刺到痛处，断然否认道。

奥玛被两人逗笑，想去揉那位二哥哥的头发，却被他避开，只得耸了耸肩，安慰道：“汉斯，其实你很聪明。说不定，学院里的神甫们只是嫉妒你而已。”

被唤作汉斯的二哥哥立即高兴起来，想压下胸膛里甜丝丝的笑意，可脸上微妙的变化却泄露了主人的心思。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了腼腆的笑容，真诚地谢道：“谢谢你！奥玛神甫。”果然，恭维的话还是人人爱听，尤其这是长久以来难得的赞美，显得格外令人珍惜。

“呵呵，不谢。”奥玛再次被汉斯逗笑，回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说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你们爸妈要当心啦！”

“好，嘉儿，我们走吧。”汉斯拉起嘉儿的小手，快到门口时向奥玛挥手道，“神甫，再见。”

“明天见……恩，等等，汉斯！”奥玛挥手时，忽然犹豫了下，问道，“你对刚才的故事有什么看法？”

“很精彩！”门口的阳光将汉斯两人的身影镀上层微弱的光晕，“其实，所谓真实的历史跟呤游诗人的诗歌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一个是官方版的故事，一个是个人版的故事。尽管研究历史的人，通常需要一定的根据和理由。但是在人们所认识的历史里，根据和理由永远要为预定的结果服务。”

“哈哈……”奥玛大笑起来，几乎岔了气，许久才停顿下来，望着汉斯认真地道，“汉斯，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连我都开始嫉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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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全名为汉斯克里斯蒂安瓦尔特，十二岁，金发碧眼，相貌普通，家世也普通，父亲是木匠，母亲是家庭主妇。在欧登塞这个小镇里，汉斯唯一可以称道的是：他是个穿越者，并且穿越之前是个哲学爱好者，更准确地说是个西方哲学爱好者。说是爱好者，其实以他前世对哲学的热诚来说，封个哲学家也不算太过分。

但是很不幸，一个哲学爱好者在异界能干什么呢？能造飞机大炮，能大力发展异界工业，能开创自己的金融帝国，还是能干别的啥？不要说别的，即使是在地球上，他也是个失业时间大于就业时间的主。

刚到异界时，汉斯也曾想过，凭借自己的哲学基础或许可以在奥兹大陆混个孔子、孟子当当。可是更不幸的是，这是个充斥神学的世界，前世他所学的西方实证主义哲学只能是：神学的婢女。

其实对于异界，汉斯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欧登塞小镇民风淳朴，和乐融融，虽不至于热情好客，但邻里之间倒也乐意帮忙。而父母虽然对汉斯的期望很高，但因为大哥威廉克里斯蒂安瓦尔特已经是首都神殿的圣骑士的关系，父母更希望汉斯平平安安渡过一生。什么样的工作既清闲安全又有权势地位呢？于是，瓦尔特夫妇千思万想下，终于决定送汉斯到小镇上的不来梅神学院学习，希望汉斯能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神甫。

汉斯也不想让父母失望，但是作为一个哲学爱好者，汉斯的喜好是：怀疑任何可怀疑的事物。于是，在前年的神学考试上，对于一道歌颂神、谴责世人作恶的主观题，汉斯做了如下抄袭（穿越者的无奈啊）：

“上帝全知全能全善，但恶确实存在。那么如果上帝不知道恶的存在，而促使恶的产生，上帝就不是全知；如果上帝知道恶的存在，而没有能力消除恶，则上帝不是全能；如果上帝知道恶的存在并纵容恶的存在，那么上帝不是全善。”

阅卷的刚好是神学院的校长最虔诚的信徒红衣神甫布莱克，布莱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汉斯的神学考试毫无疑问地挂了。

不仅如此，汉斯还得到了校方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处分――留校察看。所幸的是，校长布莱克还算宽容，没将汉斯作为异教徒处理。

第二年考试，汉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决定好好拍拍上帝的马屁。于是，汉斯在同一道题再做抄袭：

“恶本身并不存在，而是因为善的缺乏。由善行的缺乏导致恶行，由善念的缺乏产生恶念。恶是不作为，而不是作为。恶的根由是因为世人不信仰上帝，而导致上帝的荣光照耀不到人蒙昧之心的黑暗之处。”

一切都很好，但糟糕的是，在最后汉斯忍不住又加上了段话。“但是人的伟大恰恰在于，人能违背全善的上帝的意愿而产生恶念，此恶念比天上的荣光更加伟大，因为这是人的自由。”

想当然尔，汉斯再次光荣地挂了。在不来梅神学院上，汉斯成为第一个连续两年在一年级徘徊的人物，连小他两岁的邻家小妹都担心他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学弟。

而父母眼见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上进，痛心之余，只能拜托私交颇厚的奥玛神甫帮汉斯补习。

汉斯在经过了这两起事件后，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一个人完全将自己的思考交给上帝之后，所谓哲学思辨完全是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