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难办的“南办”
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政府部门为什么被称作机关,这种称呼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哪个聪明绝顶且勇气绝伦的人想出来的。但这里的确是机关重重。
芳芳不爱吃食堂的红烧肉,因为里面总是肥肉太多且被加上了几斤重的姜。每次吃红烧肉,她总是问炊事员要份回民的清真菜。其他同事也早就这么做了,而炊事员偏偏记住了了这个说话清脆神情高傲的芳芳姑娘。
有一天,丽姐作为芳芳的师傅,送给她一张画满了方块和圆圈的纸,有的方块套在圆圈里,有的圆圈套在方块里,有的方块和圆圈分着,有的叠合在一起。
“看看这些图形,你选什么?”
芳芳晕头胀脑,不知道丽姐什么意思。
丽姐勾了一个“外圆内方”的图形,“我建议,你选这个。这就像做人,外圆内方,内心要求有原则,处事呢,则要讲究方式方法。”
连我们都听出丽姐话里有话,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80后处事为人,往往只想到自己,你待人接物的时候也要学着从别人的角度考虑,时时刻刻注意影响”。
看芳芳依然面无表情地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丽姐,丽姐又耐心开导:
“别觉得一点小细节不算什么,在这里到处都有眼睛,你做的好不好,一丝一毫也别想瞒过别人。年轻人,正在实习,千万别让不好的反映传到领导耳朵里。”
提到领导,芳芳的表情紧张了。实习考评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我们最终会被分配到哪个处室,气氛顿时有点凝重,但芳芳还是不明白这份“点拨”到底从何而来。
丽姐是在耐不住性子了,低声又快速地说:
“你就不能不要清真菜,或者要清真菜的时候语气好点么?”
芳芳终于恍然大悟。下定决心,下次要清真菜的时候一定做到语气温柔,和蔼可亲。过了两天,菜谱上再次出现红烧肉三个字的时候,芳芳从一进食堂就面带微笑,到了炊事员面前,用邓丽君一般温柔的声音说:
“您好,我能要份清真菜么?”
炊事员愣了一下,打量了芳芳几分钟,从嘴里迸出几个字:
“不行,清真菜是给回民吃的。”
芳芳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笑容都僵在了脸上,一言不发地端起红烧肉走了。在饭桌上,芳芳一直恨恨地瞪着一个又一个端着清真菜走过她身边的汉民同事。我说:
“很多人都这样啊,你当时为什么不反驳?”
芳芳咬着牙说:“她要是回问‘你看谁这样了?你给我指出来。’我怎么办?难道真给她指?那不等于把所有打清真菜的汉民同事都得罪了?要是不指,又变成我理亏。”
芳芳还是很冷静的,盛怒之下还能想到这么多。
一顿饭下来,红烧肉芳芳一筷子都没动,走到门口回收餐盘的时候,一古脑都倒进了垃圾桶。不几天,单位里就又传出了芳芳这个孩子很挑食,经常一整盘菜一筷子不动就倒掉的传闻,气得芳芳很长一段时间不在“红烧肉时间”出现在食堂。
后来,丽姐劝芳芳不必太介意,这个单位的人就这样。人教处的牛处还给我们开了个会。会议内容有关精神卫生方面,说由于工作压力巨大,我们单位有个别同志(大概有那么6、7个)心理健康出现问题,让我们注意自我减压的同时更要搞好同事关系。
牛处话音未落,我们几个人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牛处算不算一个。这种问题要单独开会说明已经相当严重了,何况又是这么“明挑”。到底谁是谁不是呢?我们经常聚在一起乱猜。高楠听说保卫科有一个,病因是失恋;葛东东听说这种人大多被发配到基层办事处,业务简单,远离机关;理慧认为,这里有一个算一个,或多或少都有点。
“阳光工资以后挣得太少,落差太大。整天唱歌跳舞建设精神文明,中秋节连月饼都不发一盒,精神物质不能接轨,不疯才怪。”
吸取了芳芳的教训,我开始变得谨言慎行。原来,他们说工作之后要时时刻刻戴上一副面具的话是真的。我越来越享受每天下班之后的时光,由于羊羊经常要加班等稿件或者做版,所以原先说好的两人一起烧晚餐变成了我一个人掌勺。每天傍晚,我拎着一袋西红柿或者一盒鸡蛋徜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忽然觉得此时的感觉无比舒服,再也不用对每个人轻声地说话,不用对每个人都笑咪咪了。
羊羊说我的语言能力在退化,语速变慢了,嘴皮子经常拌蒜,我也发现,在网上对骂的时候我越来越不是博士的对手。羊羊劝我找个机会赶紧见面,总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变成见光死。而我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由博士提出会更好一点,所以一拖就又拖了一个月。
一天,高楠忽然悄悄把我叫到一边:
“安安,你知道么?下个月你要到“下面”实习了。”
“下面?哪呀?”
“南大街那专项办公室。”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老同志跟我说,那里的人很恐怖。大家都叫那地方‘南办(难办)’”
“是像东东说的那样么?”
“不知道,好像不太正常”。
正说着,处长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四方脸,白净面皮的中年男人,肩膀还有点向左歪,好像给郭德纲捧哏的“张文顺”年轻时候的样子,所长介绍这就是专项办公室的刘处长。
“这是安安,咱局最高学历帮你们干活你满意了吧?”
处长又转向我:
“安安,办公系统升级,你去帮着录几天信息,大概需要十天到两周吧。这也是你实习内容。”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仔细打量刘处长,还好,看上去还算正常。
这时,刘处长说话了
“我们的办公地点不在局里,在南大街附近,你平时怎么上班?坐车?噢,那从局里再倒9路或者23就行,明天不用太早,10点以前到就行。”
我一直点头,正要问具体去做干什么?隔壁徐姐袅袅地走了进来。“刘哥,你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这小姑娘是我徒弟,你们所那帮人可不许欺负她。”说着,屋里几个人就有说有笑,把我一个人扔在了一边。我正准备出去,背后徐姐说,“安安别担心,刘哥人特别好,别听别人瞎说。”我胡乱答应着,走出了办公室。
石头哥哥听说我明天要去“难办”,跑来悄悄问我,“你们眼看就要分岗位了,这时候借调你去南办,不会想把你留在那吧?”我心说,“我也怕呀”,不过嘴上还是说“不会的,他们说就借10天,再说我的专业和他们的业务也不搭边呀。”石头撇撇嘴,“我还是学自动化的呢。南大街的人都有点各色,你自己小心。”
回家和羊羊一说,羊羊很是为我担心,假设分配是留在“南办”就干脆辞职。而博士却欢呼雀跃地鼓励我去探个究竟,觉得那地方“有点意思”。
“南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此时倒充满了好奇。是粗野蛮横不讲理么?我明天得去见识见识。
第二天,巨堵的南大街让我没能在第一时间见识南办。到南办的时候,已经9点20了,好在没超过刘处长说的10点。按照门牌号找去,只找到个台球厅,旁边一个门洞,门洞里是个小工厂。我仔细看了一下,足有一张双人床那么大的台球厅招牌底下,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木质牌子写着南办的大号。我沿着楼梯向上走去,原来南办在二层,还没等我进门,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吼叫:“抓住那个反革命!我要打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