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真美,美得仿佛在一瞬将,将岁月扯回了五年前,站在我面前的是那个只要看到我就会灿烂展颜的男孩。
徐徐的夜扫过荷塘夏色,将绵绵相连的碧叶卷成薄浪,映得他的笑容,宛若朵朵白莲,如星美丽。
我怔忡许久,才从错觉中找回一丝理智,发现自己竟像呆了一样地盯着易笙,而他的笑容也不知何时染上一层薄薄的调侃。
我羞耻至极,硬生生地拉回视线,逼着自己转过身,像逃跑似的快步离开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
“郝郝!”他的声音迅速逼近,我很后悔自己的一时贪心,居然买了那么多书。抱着它们我根本跑不快,跌跌撞撞的,一下就被人高腿长的易笙赶了上来——他几个大步就拦在我的面前,头发上还余着些雨水,随着大幅度的动作,猛得甩到了我的脸上。
我和易笙都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回神后,他手忙脚乱地把袖子蹭上我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袖子也是湿的,我脸上的水珠越来越多,多到他怎么擦也擦不去……
他只能无措地望着我,手脚僵硬,百味掺杂的表情力仿佛塞满了道不尽、说不清的情感。我却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带着些浅棕色的瞳眸,内里倒映着我的倔强、我的无法原谅。
忽然,易笙往后退开一步,从怀里掏出那条宝蓝色的围巾,不顾炎热的天气,硬是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还习惯性地绕了两圈,绵长的流苏果然正好坠在他的胯部。他把玩手边的流苏,冲我挤出一个笑容,满载骄傲地炫耀着:“怎样,好看吧?”
我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我看着他渐渐踌躇的动作,捏着围巾的手变得用力,又怕捏坏一般,转去揪自己的裤腿;
我看着他的嘴角慢慢落下,很低、很低地吐了一句:“对不起……”
那一声对不起,重得几乎压塌了我的心。
我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手一抬就使力地砸了过去!
倏然停住,只差那么一点,我的手就要挥上他。
他闭上眼睑,微微侧过脸去,并没有躲开,仿佛正等着那迟迟没有落下的,那怎么也落不下的……一巴掌。
我憋足了气力,却只憋出了一声啜泣,爆响在宁静的夜色中,无比凄凉。
易笙低下头,一把搂住我,将头埋进了我的肩窝。
我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我被泪水占领的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他带着我玩耍的,他拉着我游戏的,他用自己的身体包着我咬牙承受中学生殴打的……
那么遥远的记忆,竟还如此清晰地停留在我的心底,可又为什么呢?
我只觉得胸口闷痛得快受不了,大张的五指用力地捏成了拳,狠狠砸向他的胸膛,却在落下的那一刻,揪住了自己编织的围巾。
泪水模糊视线,我用力地扯着,粗暴地只想将围巾从他身上扯下来。然后我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骗自己说我已彻底地忘了他,我很出息,我不再惦记……
易笙没有反抗,只是固执地抱着我。直到我跌进他的怀里,他才把我按进他的胸膛,任由我又踢又踹地在他怀里哭嚎。
我撕声裂肺地嚎着,那累积许久的痛苦、委屈、无助,仿佛都要在这一刻尽情地宣泄出来。
我哭得昏天暗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靠在在他的怀里痛苦地啜泣。
易笙并不安慰,只轻轻地顺着我的脊背,一下、一下……
我闭着眼,却无法逃避不住地落在头顶发梢间的那一滴、两滴的水珠……
我能感觉到易笙薄薄的胸膛微微地震动着,右掌按着的地方传来心脏的脉动,和我的心跳连成一片……
泪水顺着融进发顶的水珠,不断往下掉……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只有风过时树叶沙沙的低吟。
生命,也许已凝结在这个瞬间。
*
那天晚上,易笙吻了我。
粗鲁的,笨拙的,将湿漉漉的唇强行印在了我的嘴上。
他的手很凉,唇也很冰,却烧得我全身都痛……
我一直捶着他,用尽力气地捶他。
他生生地受着,紧紧抱着我的腰,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郝郝,对不起……”
我们恋爱了,在这雨后的七夕夜。
荷花凋零的十六岁末梢,他到底还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好像回到了三年前。
我会在放学后继续等在教室里,做做功课看看书,顺手帮他整理笔记,归纳重点。
易笙会在训练结束后回来找我,满头大汗,将橙红的光芒挥洒得到处都是。
我们会在夕阳的俯瞰下,一前一后,相依回家。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现在的易笙会主动牵住我的手,十指紧扣,将我的整个手藏在他的掌心。握着我的手腕上挂着我背书时闲来无事编得粗边手链,其实挺丑,但他却欢喜得紧,连打球的时候都不愿意拿下来。
我们和小时候一样,常去那个初吻的小河塘,多半是我帮他复习功课,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他听得比过往仔细,不再动不动就睡死给我看。
不过,他还是常常走神,拨弄这个,折腾那个,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帮我包书皮。
七夕那天,我买的书几乎都惨遭泥袭,书面斑驳不堪。易笙看着那些泥泞,总是恣意地笑。
可笑完了,又属他最仔细,把书皮小心地拆下来,一点点地用指甲抠,用橡皮擦去那些已凝固的脏污,再将书皮套回去。
等到夜色微落,易笙会突然凑过脸来,轻轻吻我的脸,额心、眼睑、鼻尖、眉梢、下巴……最后,定会深深地吮着我的唇,像吸着好吃的果冻,久久不肯放。
我很不好意思,仓惶地躲避他的视线,假装自己很忙、很忙,刚才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易笙每次看我这样都会低低轻笑,眼角上挑,有点顽皮,像个淘气的孩子,直看得我目不转睛。
我们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感情,但因为有秦云这个大乌龙在,别人虽好奇,倒都持观望态度。惟独老班,为此特地找我谈话,看得出他对易笙其人很不放心。
我很是心虚地解释说:“我要化腐朽为神奇。”
易笙听得直喷口水,溅了他们班导一脸,气得她虎目圆瞪,将樱木花道的绝招——以眼杀人是学得入木三分:“于老师,这可是你们家郝郝非得折腾的,我可不负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