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吧。”连红望着窗外大亮的天色,再一次催促。
兰力拿着手机,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望着连红、满脸“我好怕”。
“真没有出息”,连红没有骂出来。不是别的、实在是不忍心,这时才好好看看,兰力额头上青肿、好多地方都没有了皮,撞得确实不轻。眼皮肿得老高,比保管员年轻许多的兰力,此时完全可以说是保管员的“叔叔”。
揽住兰力的肩膀,连红坐在他的身边。
“这个电话、怕也得打,不打怎么办?要是一会儿上班的人多了,保管员接你那一摊儿,肯定会忙得不可开交。要是有人再添点油加点醋,你说、要是真再有点什么变化,那不后悔都来不及了吗?”连红象哄孩子似地望着兰力,说实话、要是让连红打这个电话,连红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
“你扶着我点儿”,兰力咬咬牙,不用连红说、其实兰力心里都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而且是最后的机会。
兰力几次拨号、都没有成功准确到位,连红不得不伸出手,帮助兰力把那个不知道打过几千遍的电话号码拨通……
连红紧紧用身体倚住兰力,手、准确地说,是连红的手在拿着手机。
“得响三遍,才会接。”兰力故意找话说,来镇定自己。老板有自己的规矩,即使是打个电话,也有一套让人难以理解的规矩。
没有等什么三遍,几乎是刚刚接通,那一端就传来老板的声音,疲惫、苍老、哀怨:“大力,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呀?”
兰力那一声“舅”,几乎是哭出来的……
老板的声音、语气,让兰力心如刀绞。他除了认错,除了认错之外,真的再也没有任何话说。从考大学到上大学,从大学毕业到进入鸿远公司,舅舅是“力排众议”,不顾舅妈和表兄表妹的反对,一直在挺自己。现在,一切都完了,说什么还有用?本来以为舅舅会是怒吼,没有想到、舅舅如此地伤心,如此地失望,兰力是人哪、兰力的心到底是人心哪。
那段对话,那心痛的场面,连红咬得嘴唇出血,还是哭出了声。
没有怒吼,甚至骂一句都没有,最重的责备,就是“你糊涂”。老板慢慢恢复平静,他告诉兰力、只能结束了。鸿远公司是他的,但鸿远公司是一个企业,企业是公、舅舅外甥这是私。双城和宾西的加工厂,已经成为鸿远正式的分厂,而连红承包的专柜、已经依照规定一一收回……
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兰力哭着、听着。
一声长叹,老板显然准备结束谈话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兰力大声哭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如此卑鄙地伤害舅舅,舅舅还在想着自己的“以后”,兰力不能不痛恨自己的“糊涂”。有什么打算,没有鸿远、没有舅舅,在哈尔滨、兰力不过是一个“外来人口”。
“鸿远,我是不能让你回来了,你也没有脸再回来。”老板叹息着说:“你现在还有钱吗?”兰力急忙说:“舅,我交、我交……”
“混蛋话,你交什么?”老板当然懂得兰力的意思:“我是问你维持眼前的生活,有没有困难?今天我放下电话,你就不能再指望我什么,就是舅有心帮你、你做下这样的事情,舅又怎么向家人、向公司交待?”
“舅,我有钱,维持生活没有问题。”兰力突然坚强起来:“舅,你保重身体。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今后好好活、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好,好,好――象个爷们儿,我放心了。”老板几乎就要放下电话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什么:“大力,以后要是遇到磕磕碰碰,不要给我打电话、也不要指望我帮你,你媳妇、找她,她挡不住、她会来找我。”
兰力捧着手机,不断地叫着“舅”,虽然那一端早已经挂断。
连红好容易从兰力手里夺下手机,把兰力按倒在床上,让兰力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个够儿。然后不容分说,结了账、拉着兰力直奔医院。
兰力的伤不重、这连红想到了,就那么不轻不重地撞几下子墙,死是死不了,可是、那皮肉到底是皮肉,上了药、打了针,连红才放心。
“回家,能行吗?”
兰力显然心有余悸,还不敢相信一切都过去了。
连红也不确定,可是、事到如今,想再多有什么用。回去――连红拉着兰力,打个车、毅然回到租住的地方。打开门,屋里的一切都没有少,但显然、有人来过,而且是许多来过……
依照连红、继续住就是,兰力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没有办法,总不能看着兰力坐也不敢坐、站也不敢站,连红与房主争了半天,房主坚决不肯退租,没有办法、只好改租房主另外一外房子。
搬家、忙忙忽忽,兰力与连红努力忘记,努力不去想起昨天的一切。搬到新家以后,连红和兰力出奇地形成共识:“好好睡一觉。”
蒙头大睡,可是、睡得再久,还是得醒来。
恢复体力,恢复精神,连红和兰力开始“打扫战场”。
虽然加工厂没有了,专柜也没有了,兰力在鸿远的经理位置也没有了,兰力的车也被鸿远公司的人开走了,但损失还没有达到“一无所有”。兰力对连红不瞒不藏的好处,是所有的银行卡、存折都完整地握在连红的手里。
加工厂和专柜的欠账、是不用寻思了。账本都没有了,况且是那些票据,专柜也好、加工厂也好,已经全面被鸿远接收,根本不用想了。
不过,连红没有象兰力那么灰心丧气。
虽然不再是“老板娘”,虽然没有了张张罗罗的风光,到底手里还有些钱,还有一些人一辈子想都没有想到的那么多钱,还能够做点什么、活出样子。
连红一边帮助兰力摆脱昨天的一切,一边与兰力核计着“明天”。
兰力一点辙儿都没有了,从上大学以后,始终在这个城市活着,离开这个城市、上哪去,兰力不知道、兰力也不想离开。
不离开就不离开,连红度过那难熬的日子以后,再次倔强起来。两个大活人,手里好几十万,在哈尔滨这个机会之地,就不信活不好。
没有等连红和兰力“想出来干什么”,马三子的电话来了。
不能怪马三子,谁都有家有业,能够与鸿远硬碰、光有勇气与胆量不行。
兰力不怪马三子,情愿不情愿再说,连红说得对:“在哈尔滨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着,多条朋友多条路,怪能怪哪去?”
马三子社会人儿,在兰力不再被鸿远难为的情况下,自然乐于“做点什么”。
“整个铺子吧”,马三子建议得实实诚诚。
一语惊醒梦中人,租个小饭店,做点肉灌制品,就是只干一个夏天的‘啤酒广场’,也够两个人一年铺着、盖着地活着……
说干就干,兰力想到双城与马三子“合伙儿”,连红坚决不同意、“吃一百个豆不嫌腥”,兰力想一想也是,靠天靠地、还是不如靠自己。
宾西的朋友,到底比马三子可靠一些,路子也活络一些。
兰力安下心来,做事情、还是有一套路子的。租一家饭店,找几个朋友开三个“啤酒广场”,生意红红火火地就开张了。
连红重新成为“老板娘”,虽然当垆卖酒没有文君当年的潇洒,毕竟是自己家的买卖,自己做得起主,连红对于明天的希望、再次充满美好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