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看着廊前的红枫,伸出手,轻轻地感受着雨丝的清润,冰凉的触觉缓缓传达至指间。
深秋了,第十五个年头也快尽了,来这皇宫几年了?也快有五年了吧,五年失却自由,五年的孤单,这一生属于纳兰落红的是悲是幸,还要走多久?
雨丝淅淅沥沥的,风一吹,便吹到了脸上,一阵冰凉。她记得当初离开的时候还是在法国的依云,那还是个百花盛开的季节,就如她第一次遇到肖墨,那个春花烂漫的时节。三月,三月樱花白如雪,也许肖墨早已经忘记了那次樱花树下的邂逅,可她却将此牢牢地记住了,并且为了那一场樱花,赔上了自己最后的爱恋。
想想自己,总觉着自己不像母亲,却也不像父亲,没有父亲的多情和无情,也没有母亲的痴情。感情对她来说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件东西,有,则作为闲散生活的装点,没有,生活也一切如常。
她爱肖墨,却不够炽烈,不以爱为名义,想要从肖墨身上去得到什么,她了解肖墨,却也不了解肖墨。她爱肖墨,却更爱自己,她知道,太过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无法爱得不顾一切,她害怕自己爱得如母亲一般没有尊严,她害怕她的爱会让肖墨离开她更快。呵呵,这么说来却又如何像母亲?因为害怕自己的爱,令对方更快的离开,所以绝口不提所爱。可她的害怕并不能让肖墨为她停留,何况她还不能生育,所以……唯一能做的便只是收拾自己零落破碎的心,默默的离开,微笑着离开,以此来保护这最后的尊严――拿得起,放得下,只是她真放得下吗?如果真放下了,她何苦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以死为代价也要保下那个继承了肖墨和她的血统的孩子呢?孩子,是呀,孩子,不知道他(她)今年几岁了,如她现在一样15岁了?或者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他的,至少让她那一生在离开肖墨的日子里,不觉着孤单。也许,那一世,她唯一欠的就是那孩子,欠那孩子一个母亲。
轻轻地抚摸着鲜红欲滴的红叶,似乎可以感受到它轻浅的呼吸。这一生又将是如何的呢?是任凭人摆布,成为那无处可逃的棋子,亦或是绝地反击,去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是,什么是属于她的?那些童年的玩伴?还是那未可知的未来?
“小姐,别又是淋雨着凉了!”素问在她的头顶撑起一把油布伞,将斜飞入廊前的秋雨也阻挡了出去。
落红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她虽然懊恼素问的忠诚,但她从来就不是个会刁难人的主子,素问有她的信条,自己虽不能赞同,却懂得尊重。
转身才行两步,便遇到了太子李尔嘉,微微一愣,他不是该在太子妃回去的时候就回东宫了吗?怎么眼下又出现在了这皇宫的外院?
“尔嘉哥哥!”装点出最天正的笑容,娇翘地一笑,说不尽的天真烂漫。对于他,总是习惯性地带上伪装。很多时候,她不得不无时无刻地告诉自己,她是纳兰落红,一个豆蔻年华的纳兰落红。
“身子才好就又来淋雨了?”李尔嘉一身堇色的缎衣淡笑地看着落红。
“不是早该下朝了吗?尔嘉哥哥这会子出现在这里是专程来找红儿的吗?”落红和他隔着距离,依旧有些顽皮地笑道。
“真那么不喜欢下棋吗?”李尔嘉转过身,看着廊外被雨水洗得越发红艳的枫叶,说不出的惆怅。
惆怅?落红微微皱了皱眉。认识李尔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给她的印象向来是沉稳、淡然、聪明绝顶,当然还有属于储君的霸气,怎么会如眼下这般的忧郁惆怅呢?
“太子妃姐姐和您说了?我还拜托她不要告诉你的呢!”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尔嘉,分不清他多变的面具下,哪个才是真实,“只是讨厌下棋,下一局布满心机的棋,也讨厌你无止尽的试探!”轻轻地应道,终于懒得再做掩饰,卸下伪装的自己,依旧年轻却不再天真,“尔嘉哥哥,红儿并不笨的!”
“红儿啊,我该说你聪明吗?”李尔嘉看着落红,像是要把她看透了一般,“明明如此聪明,为什么总还如此天真呢?!为什么总是将自己的好恶赤裸裸的告诉所有的人呢?你是真的不懂人情事故,还是太懂人情事故了呢?”
轻轻一笑迎视着他的探寻,却是满眼的淡漠,似是用眼神在诉说:“对你们,我掩饰,对你们,我也坦诚。赤裸裸吗?未必吧!毕竟没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坦诚相见的。连对待自己想要坦诚都难了,何况是其他人?”
“姚国派来使臣,缔结友好条约,并且恭祝天朝庆典!”李尔嘉转身看着她,示意她与他同行。
“大姚使臣?是谁啊?”落红随口问道,料想李尔嘉不会无故告诉她这些。
“姚国的九皇子紫式隐。”李尔嘉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走上前。
落红点点头,紫式隐啊,在姚国也是一个传奇了吧,侧头看着李尔嘉,也不再多说什么。
“你知道的,缔结友好的办法最捷近的便是联姻。”李尔嘉看着她,似乎在暗示她什么,“父王有意要给你女公子的名号。”
“你是怕皇上把我作为联姻的对象吗?”落红并没有遣退素问,由着她跟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撑伞。
李尔嘉看了一眼素问,接过她手中的伞,示意她退下,才继续说道:“你不怕吗?不怕被父王嫁去全然陌生的大姚,成为政治权斗下的牺牲品!我一直以为你最怕的就是别人安排你的一切!”
抬眼看了看他,有些诧异。习惯了机敏霸气的李尔嘉,今日里莫名温柔的李尔嘉却令她有些不安:“可我的命运不是总被别人安排着吗!政治权斗的牺牲品?我以为我一直都是的。”
落红看着李尔嘉微皱的眉,一阵失笑,觉着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又似是安慰一般说道:“不会的,尔嘉哥哥,皇上怎么会舍得将红儿嫁得那么远呢?皇上可是连边关都是不舍得红儿去的。”是的,不会的,因为那个关于红的预言。
这姚国啊,可以是任何一个公主的归宿,却绝对不是她――纳兰落红的夫家。因为她的身世联系着李家的江山,因为她的背景,更是攸关觞朝边关的生死线。
“你怨父王吗?将你和纳兰将军拆散,使你们骨肉相离。”李尔嘉问道。
“怨啊,我那么想爹爹,想哥哥们,却不得不成日关在这深深的宫闱里,我怎么会不怨呢?”不愿意再坦诚更多,重新带起天真的面具,有些半真半假地嘟着嘴抱怨道。
“如果我是父王,恐怕也不会放你出去!”李尔嘉深邃的眼睛中有着许多落红看不清的东西,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因为你太聪明,也有太多的迷了!”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遇上了,都不愿意放手的吧。
落红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自语,笑看着他:“因为你是我觞朝的储君啊,所以自然是承袭了皇上的意志。”说不定也继承了那则预言。
李尔嘉笑看着她,并不否认。
“那么我可以请求尔嘉哥哥吗?如果哥哥当了皇上,是不是可以放红儿自由呢?红儿想看看这天下,想看看外面的天空,而这儿再精致,到底还是座鸟笼啊,会闷死人的!”轻笑着似是撒娇地抓着李尔嘉的袖子,无关痛痒地问道。
李尔嘉并不答话,只是推着她进了屋子,临去前,才幽幽地说道:“哪怕不为皇位,我也是要将你囚禁的……”
听着背后传来的低语,却是轻轻一笑,她本就没曾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闲适的秋日终于放弃了连日的阴雨,像是为了迎接天朝庆典一般,近些日子倒是整日里的秋阳,甚至有些炽烈。
落红静静地斜倚在凉亭里,穿着杏色的纱裙,一手支着矮几托着头,一手捏着本什么卷册,垂顺着的长发轻轻地伏于胸前,说不出的慵懒。
她想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奢侈的囚犯了,锦衣玉食,闲情雅趣,除却自由,当今的天子几乎什么都给了她最好的。
当然她也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惬意的囚犯,不去在乎外面的满城风雨,不去考虑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便要面对生生死死,所有的心思一味地花在精致的生活中,照着现代的说法,颇有小布尔乔亚式的闲散,整个一小资生活。可转念一想,似乎从以前,她就不是个太会在意琐碎事情的人。
“小姐,皇上差人来问您,天朝庆典时可需要新制些衣裳?”素问恭敬地站在庭外,小心地问着落红的意思。
落红有些茫茫然,稍稍将神志往着素问身上移了移,有些不明白皇上怎么会来过问她的衣裳。别说她只是一个囚犯了,怕是皇后的衣裳皇上也不该如此关心的啊,何况……不是直接的御赐,而是征询?!
“小姐?”素问又是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微微一笑,近些年为了藏慧尽穿了一些素色的衣裳,令整个人都快淡了,是该令他们刮目相看了,毕竟……仁德的皇上这么一直差人试探,也怪累的。毕竟……他虽是重视她,但之于她今后要做的事,这些重视却还是不够的。
“素问,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颜色最过绚烂、美丽,却也最过惨烈?”似是若无其事地翻着手中的书,有些答非所问。
素问难得地犯了难,几不可见地紧了紧眉,才说道:“素问不知,若说绚烂和美丽,那颜色自是多了去了,但若说惨烈……”
“沸腾的人血最过惨烈不是吗?”又翻了一页自己的书,才说道,“也最是绚烂的红色不是?”
“小姐?”
轻轻放下书,站起身,拨开庭前的青缎薄纱,对着素问身旁面生的太监说道:“劳烦公公回禀皇上,就说红儿向皇上要几匹布。”
“姑娘可有什么指定的颜色?”小太监怕也是入宫很久的“老”人了,询问得甚是仔细。
“天朝庆典是喜庆的事儿,就劳烦公公回禀皇上,红儿想要茜素红,最是绚烂和美丽的茜素红。”并不是特别喜欢血色的茜素红,只是眼下她却需要这样的红。张扬,却也最为悲剧的红,代表着欲望,代表着绝望,和纳兰落红的命运最是相得益彰。
“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其他什么了,劳烦公公了!”淡笑着,不再多言,转身便是离去。
对着这些太监本应该给点好处的,可惜,在她纳兰落红这里,怕是谁都不敢收的。纳兰落红是谁?当今圣上、太后、太子最为关注的娇儿,虽然实质上只是一个囚犯而已。而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敏感,和她沾边,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飞黄腾达倒也罢了,若是被冠个反贼的名号,那些收过她好处的人,不就都成了同党了?
“小姐,太后差人来,请小姐去藏秀宫。”素问送走了小太监,又遇到了太后宫里的侍女,忙是对着落红回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