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一场接着一场,天气开始冷得有些刺骨。这是属于觞朝的雨季,细密而凄寒,这雨季,也是属于觞朝的最破落的时节,百姓衣寒食短,哪怕是京师,也逃不开乞讨的人,看得人心酸。所以近日里,朝堂上又是闹开了。
她虽身在皇宫中的磬枫馆,到底只是一介女流,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她本不该知晓,可偏偏,那些不知是谁派来的侍女,总是会若有若无地说给她听一些,所以,对于朝堂上的纷争,她倒总是可以知道十之七八。
近日里吵的,无非就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得找人乞天了。所谓乞天,就是身为国师的“神棍”,叩长头上神山,在祭坛上,做一趟法事,乞求苍天停止播雨,乞求苍天还觞朝以和泰安康,封建社会,百姓凄苦唯有将一切的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迷信也只是如此而已。
乞天,原本就是历年来都做的事情,今年照着平时的样,走一趟过场也就算了,可偏偏,泱泱觞朝的国师几日前去世了,而要选新的国师,必须得等天朝庆典的祭祖大典之后,而又因为天朝庆典意外地延期,还未举行,所以国师的人选便是到现在也还未定下来。于是这乞天的人选便是同步地也出了问题。
一说乞天,众所周知,那都是该由与神最近的人选来实施的,而最近民间上甚嚣尘上的预言中所说的,那与神最接近的人,无非就是她――这个出身就身带异像的人。不过这种说法又遭到了一些后妃娘家人的反对,说纳兰落红出生身带异像除了纳兰家的人外,别人可是谁也没见识过的,所以这也可能是纳兰家的人编故事欺骗众人的等等,总之这乞天的人选不一定就非纳兰落红不可,若说有更合适的人选,该是由当朝的国母去做,以示虔诚。
她明白那些后妃娘家的人的说法,无非是因为近日里皇上对她的格外的关照,以及那种种的特权引发的。想那当朝的公主都未必有皇上亲自主持及笄大礼的殊荣了,而她,一个外臣的幼女,非但娇养在深宫五年,如今皇上更是要亲自赐大礼,这等的隆宠,谁都说不好她将来的地位,会不会宠冠后宫,毕竟这皇后不受宠,被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她,撇开年龄,论家世的确是最适合的统掌后宫的人选,何况这年龄,在宫中最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不过外头的风风雨雨都不关她的事情,毕竟作主的是皇上,他说让纳兰落红去,她说不去也是得去的,他说不让纳兰落红去,她是想去也是没得去,真不知道那些侍女对着她绘声绘色说得如此详细是何用意?要她相信皇上是宠爱她的吗?那她倒宁愿相信皇上想将她推到风尖浪口上,使她成为这众矢之的。
“典容!”祈雪站在身后怯怯地叫唤了一声站在窗前的落红。
落红回转过身,笑着看向祈雪。祈雪很好,至少看起来单纯,洁白如雪。而她身上的那抹熟悉总能轻易地触动她心中某处柔软的角落。有时候她总在想,如果她没有来这里,如果她一直陪在前世的孩子身边,如果她生的也是女儿,也许也是这么一个像祈雪一般单纯美好的女孩吧。只是这深宫后院,真有单纯的人吗?也只能但愿吧!
“典容,素问姐姐让我来问一下您,您什么时候去皇上那儿?”祈雪已不如初见落红时那般的胆怯害怕,但不知为何,也许是生性胆怯,所以她做事情依旧免不得战战兢兢。而如今她已经算是宫里的人了,出入深宫也变得平常,待到大礼之后,怕就要搬去深宫了,而素问仅仅是家仆,自是不能随她入宫的,于是,有意无意的,很多事情便落到了祈雪的身上。她心中隐隐有些知晓,在她的身边绝计不可能有纯白如雪的人存在,但是面对祈雪,她却刻意地忽视掉了心中隐隐的不安。任由祈雪慢慢接手服侍她的工作。
“早朝散了吗?”落红看着下不停的雨,问道。
“……”祈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还没,但是……”却似乎又觉着自己不该多嘴,话说开头,便是咬下了唇。
“说吧,祈雪!”顿了顿,才又说道,“在宫里的时间虽然我要比你长,可我是象牙塔上的公主,有些礼数并不知道,你作为我的侍女也该有个提醒!”
“象牙塔上的公主?”祈雪微微一愣。
“别管这个,说吧,把你‘但是’之后的话告诉我。”
祈雪咬了咬唇,说道:“典容,按宫里的规矩,该是您去御书房侯着的,虽说如今您是圣眷正隆,但是未免其他人落下什么话柄子,您还是早些去的好,毕竟让皇上等,那是大不敬!”
落红听着祈雪极慢地将前因后果分析了,才对着她一笑:“那好吧,你去柜子里把那件狐皮袍子拿来,我们就过去吧!”
“您不要轿子吗?”祈雪又是期期艾艾的问道。
“不了!”落红朝她笑道,“如今也是奴才了,不用那玩意儿了!”
祈雪倒是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匆匆下去准备了,不一会儿便是拿了狐皮袍子过来。
说来这件狐皮披风,也是觞帝赐的,那时正是冬季围猎,她像是赶上架子的鸭子,硬是被拖了去了一个小型的围场,本来她就是个喜静又极度畏寒的人,想着又不是去北边的望雪围场,如何肯去啊,可惜皇命难为,她去是去了,不过这一去马上就是染了风寒,病下了。皇上为表对她的关怀,便是将打下的所有狐皮拼一块,给她弄了件袍子。她拿到的时候倒没觉着这是多大的恩德,心里只想着,皮草啊,到了现代,谁穿上了,还不被环保人士用鸡蛋砸死?如今想来,还真是圣眷啊,最得宠的娘娘都没见得得过这么件袍子。
祈雪将袍子披在落红的身上,然后撑了伞,就要扶她出去,落红摆摆手,接过祈雪手中的伞,说道:“你再去拿把伞,两个人撑一把伞会湿的,眼下天凉,别是染上风寒了!”
祈雪微微一愣,也不反对,忙是回去拿了一把伞,于是她们两个人,一前一后,撑着伞,慢慢地向御书房走去。
落红撑着伞,走得不紧不慢,雨不是很大,倒没有将她淋湿,唯独拿着伞的手,冰得几乎没什么感觉,到这会子,她心里才约略有些懊悔,怎么就忘记了暖炉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她也不过是半个奴才,以后这暖炉大概也没她什么份了,现在就当熟悉熟悉今后的生活好了。如此想想,倒也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一路走来,越是靠近御书房,遇见的侍从侍女也越发多了开来,就见一些人给她施礼,反倒令落红觉着浑身不舒服,也是加快了步子,多少有些想摆脱的意思。
“站住!”一声娇喝,生生阻了她快些走的妄念,落红心下一叹,如今苏闵画已经不能拿她怎么样了,今儿个来的,怕是哪位主子了吧。
落红站定在廊边上,收了伞,转头向着声音寻去,却是眼下正得宠的湘妃。想当初自己第一次听见湘妃的名号的时候还以为是“香”妃,后来时间久了才知道此湘非彼香。但是继而又想到了娥皇女英潇湘妃子。想着“斑竹一枝千滴泪”,又想着曹雪芹笔下可谓一号女主的林黛玉,于是多少对这位湘妃都是存在好奇的。所以,哪怕她对这帝王后宫再全然陌生,对于这湘妃,却是了解的。只是,真有些可惜了湘妃的名号,这样的女子,美丽傲气,但也仅仅是美丽傲气,仗着帝王的宠爱横行无忌,算得上是这后宫的狠角,但失了宠爱之后呢?想来不过是最弱的纸老虎,若有心人想陷害她,怕是最容易不过了,谁让这后宫讲的是心机,而眼下的这位,却是有些缺心眼。嗯~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单纯?说不定她这种“单纯”性子的养成,还是当今皇上的格外照顾下才成就的,只不知皇上可以护卫她多久?!
“哪儿来的奴才,见到湘妃还不下跪!”典型的戏码居然一尘不变的上演,令落红想要配合演出都有些兴致缺缺。
“唉,明丫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可是圣上亲赐的纳兰女公子,官居后宫一品品阶,你遇上她,可是得向她行礼的。”湘妃凉凉的搭着话。
落红一时倒来了兴致,也不走,只站着,看她们主仆二人演着两口相声。
“哦~是刚刚赐封的纳兰典容啊!”被称呼为明丫头的女子,长长一叹,转而又说,“即使位居一品那也是奴才,奴才再大了去了,见着主子,不还是得跪的?”
“明姐姐,人家圣眷在隆,见着太后都未必要跪的!”另一个丫头搭话道。
“真是没了分寸了,见着太后怎么会不跪呢?前些日子我听太后那儿当值的姐妹说了,太后让她跪了,这一跪可不少时间呢!”顿了顿,看了落红一眼说道,“怕是现在,膝盖骨还疼着呢!再说了,要说圣眷正隆,那也不是她这个做奴才的,我们家娘娘才是圣眷在隆呢,皇上可是连着近一个月,都翻了娘娘的牌子。”
“好了好了,我不说话,你们倒是没了规矩,一搭一唱开了!”湘妃出声似是阻止地说道,“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做什么,倒是知不知羞了!”
落红依旧是不远不近地站着,脸色平常,大概没有她们想要见识的妒意。
“不过落红啊,你虽然现在有着一品典容的品阶,但毕竟只是奴才,见着主子还是跪了比较好,免得遇上几个厉害的娘娘,那可不是说几句就能了事的了。”